将军?
清亮的水声在瓮中晃动着,白漠云低头看着李勋那沾着鲜血的乱发在风中飘荡,沉默了良久。
始终没有接过那瓮酒。
半晌,李勋的声音自风沙里缓缓传来,沉闷得犹如边塞军鼓的擂动声,没有抬头,仍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风沙里:“侯将军联合荒人发动兵变,周将军已死!”
至于结果,他没有说,或者根本不需要说。看看这满城的烽火尘烟,再看这满目的疮痍残尸,便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与虎谋皮,终为猛虎所噬!
李勋依旧跪在长街上,双手稳稳地捧着酒瓮,语气落寞而又低沉:“侯将军也死了,他把周将军逼得跳下城头自尽,自己却也被荒人奸细从身后插了一刀,然后扔下了城墙。我躲在烽火台后面,看着那些荒人把他踹下去,又提刀杀了在场的两个校尉……”
“蠢货。”
谁都想不到侯三竟然丧心病狂的去相信荒人的鬼话,而且还带了荒人奸细进城!这无异于把自己的刀交到了自己的生死大敌手中,然后说一句我相信你……
呵呵,生死大敌会放过你么?
显然不可能!
不是蠢货又是什么?
白漠云冷笑了一声,仰起头轻呼出一口气,缓缓凝眸沉声道:“依我秦人军队律法:主帅即死,副帅代之,副帅裹尸,校尉代之,凭军阶而下,战至最后一人,无有不从!咱们铁血关中有四部八营,四个校尉,八个军候。所以,李军候不必找我,为我人族,为我大秦,杀这些杂碎是我应该做的。但将军,我一个喂马的小卒子……”
“当不得。”
随着白漠云最后一个字落下,所有人都静静的放慢了呼吸,一动不敢动的看着两人。
李勋跪在地上,手中的酒瓮再次往前递了递,沉声道:“冯校尉正带着人护送老将军的遗孀出城,徐校尉三刻钟前刚死在了荒人的刀下,铁血关四部八营已不存半数!末将天资愚钝,难以统领大局!还请将军……饮酒!”
白漠云站在风中,表情没有半分变化。眉锋如刀,脸上凝着干涸的褐色血渍,别添了几分悍勇!
“哒!哒!……”
势若雷奔的马蹄声在远处响起,一杆黑色的营旗在风中招展,猎猎作响。虽然连人影都还未曾看见,但那阵肃杀的凝重气息却已然令得白漠云口齿间弥漫开铁锈的味道。
“是林字营和雷字营。”李勋沉沉的出声,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末将与杜军候说好了,半刻钟后带着两营兵马在此集合,所以……”
“还请!先生饮酒!”
李勋再度喊了一声,手中的酒瓮几乎是贴在了白漠云的身前,几乎低头便可看见酒瓮中清亮的水光。
先生!
白漠云的眸光中这才有了些许波动,瞳孔一瞬间缩紧,伸手轻轻按在了酒瓮上,轻轻侧了侧头,露出鲜红的嘴唇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酒瓮轻轻向下一沉,李勋的双手却依旧稳稳地拖住酒瓮,清癯的面庞脸色微变,迟疑的说道:“将军府演阵那次,我也在场,之后老将军的确是想重用您来着,只是觉得您的性子还需多多磨砺……只是后来,那件事之后。还未等到起用您,老将军就已经……”
白漠云看着远处掀起的烟尘,凝做针尖的瞳孔缓缓放开,如鲜血般艳红的嘴角勾起,屈指提起李勋手中的酒瓮:“我知道了,只是我这将军当得名不正言不顺,我大秦从未有过此等先例。若是与我走上这一遭,也就没有回头路了,李军候可明白?”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李勋双手抱拳,字字铿锵:“李勋,誓死效忠白将军!”
“哒……哒…………”
密集的奔马声连成一线,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胄涌上街道,横推而来!两杆营旗随风招招,在熹微的晨光下透着几分铁血的味道!
“吁!”
甲胄上凝着大片鲜血碎肉的小胡子军候狠狠地勒住缰绳,顿时将马头勒的偏了偏,身后近万人的黑甲军卒纷纷停下马蹄,如同一片凝滞的黑色云海般停在了白漠云的面前。
“老李,这是何人?”
小胡子的声音似乎带着金戈之声,又似乎如同城外的黄沙般有些沙哑,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白漠云,大许是看见了李勋之前向白漠云下跪的那一幕,然而碍于面子不好直接开口去问。
“这是将军。”
李勋的回答很简单,没有半分犹豫,却让那小胡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冷冷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人:“我来之前,你可没跟我说过这里有个将军,不知这是哪位将军?周将军?侯将军?还是老将军?”
这一通问显然极为诛心!
然而李勋已然打定了主意,自然也是无惧,拱手沉声道:“自然是后山来的白将军!”
白将军?
什么时候铁血关有了一个姓白的将军了?
杜归远看着李勋那般严肃的模样,心中蓦然一凛!
后山?
莫不是……
“杜军候无需置疑。”
李勋眸光不变,轻轻点了点头:“白将军曾与老将军进行过沙盘演阵,老将军三场皆输,统帅兵法自然是勿需置疑。至于武力,我想这一地的碎尸便是最好的回答。”
杜归远扫视了一圈周围的荒人碎尸,这才轻轻吸了一口冷气,方才沿街打马而过还不曾察觉,此刻见之却更是触目惊心!这一地的碎尸血洼,怕是有近千人之数了!
不过,若是眼前这位来自后山,是那一位的弟子……
也无怪乎如此强横!
思忖片刻,杜归远看着远处城头飘起的硝烟,于是当下亦不犹豫,翻身下马,单膝跪下。
而身后的军卒见到军候下马,亦是纷纷从马上翻身下来,黑压压的跪成一片,动作划一的低头拱手!
“若将军真能救铁血关于水火,屠荒人以报血仇!末将,杜归远,愿为白将军赴汤蹈火!”
“愿为白将军赴汤蹈火!”
身后的军卒整齐划一的大吼着,犹如滚滚雷霆般的声音震的本就破碎的楼阁簌簌落下碎石尘灰,但这近万人的呐喊声,却又无比的震撼人心!
白漠云将手中的酒坛子一饮而尽,狠狠地摔在地上,轻轻拍了拍一名歌女的肩膀。那歌女显然被眼前的场面吓得呆住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愣愣的看向白漠云,心思却好似还沉浸在那阵浩大的嘶吼声中无法自拔。
“有素布么?”
白漠云抹了抹嘴角的酒水,抬眸看向那歌女,那歌女却愣愣的看着白漠云,双眼发直。
“白将军问你,可有素布?!”
直到李勋大声地重复了一句,那歌女这才缓过神来,重重的点了点头,磕磕绊绊的道:“有,有很……很很多!”
“都拿过来,让将士们都系在袍甲上,全军缟素。”
白漠云淡淡的转过身,伸手真气轻吐,从倒塌的牌坊中卷出山字营的白色营旗,披在身上,深邃的双眸中闪过丝丝红光:“然后,跟我去屠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