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的夜风打在惺松的脸,如绣感到轻微的瑟缩,可是再冷,也比不过心里的煎熬。
四周指指点点的人群终于散去,自己来醉欢枝也没多久,就沦落成笑柄。可是心里的执念,哪怕微弱,也不想轻易放弃。
庭院静静,树叶摇曳,婆婆娑娑。一个人影慢慢地走近,原来是馨瑶。
馨瑶悄悄地打量,见四下无人,忙从食盒里里端出一碗银耳莲子羹,用勺子舀了一瓢羹凑到如绣嘴边,关切道:“现在没人,快趁热喝了吧。”
如绣冷眼看着她,目光幽深怨毒,傲然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不敢喝,谁知道有没有毒。”
“你,”馨瑶美目骇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盯着如绣,“你什么意思?”
如绣凄厉地狠声道:“要不是你告状,我怎么会这副模样?”
馨瑶放下碗羹,苦笑道:“若是我告的状,为何连我也要受罚?这银耳莲子羹还是我塞了银子偷偷请别人做的。”
如绣冷冷地笑一声,道:“你不用再装了,你我心里明白。你在嫉恨,嫉恨七殿下与我情投意合,却看也不看你一眼。”
“啪”地一声,馨瑶重重地打了如绣一巴掌,尖声道:“你给我闭嘴。”
如绣被绑着无法,只能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她撇开头,咧了咧嘴,生疼,一丝讥哨在眸中闪现:“怎么?不装柔弱了?以为他不喜欢索性也就不装了?我真是小看你了,被你骗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聪明。”
馨瑶甩了甩手,仿佛刚刚碰到是脏东西,闻言,狞笑道:“你以为你是谁?若不是我,醉欢枝的门槛你都进不来。”
如绣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当然得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也没机会认识七殿下。我不像你,枉想飞上高枝。就算他不是真心喜欢我,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哪怕没名没分,至少衣食无忧。更何况,你没有听人说,他喜欢的人是婵主事,而不是你这个连花魁都不是的卑鄙女人。”
“现在说什么都言过其实。再说大家都一样,身在烟花之地,不见得谁就比谁更高贵。你我如今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只好这样了。”馨瑶端起银耳莲子羹悉数倒在地上,诡谲一笑,翩翩然离去。
如绣仰起头,望着黑穹,群星熠熠,边上仿若沾着霜花,发着冷光,寂寥落泊,一如寒意从心底慢慢涌出,从头到脚,由内到外。
沈青婵无心睡眠,一个人在院子里晃来晃去。秋姨曾经说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子,尤其是烟花女子。
沦落风尘,谁堪忍受。每个人卯足了劲,要挣脱苦海。血和泪、辛酸与苦楚一路相伴,为觅良人使出浑身解数。争斗,不会比任何地方少。
只要有钱,总会有胆儿大的人铤而走险。可是,如绣为何这么需要钱?明知有风险还义无反顾?
沈青婵正在冥思苦想,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胳膊,腾空而起。沈青婵大惊,想要呼叫,不想那人好像能够预知,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等她反应过来,人已坐在屋顶上。沈青婵惊魂未定,待看清来人,忍不住挥手便打,边打边说:“作死,叫你吓我,叫你不声不响。”
慕以简好笑地握住她的手,打趣道:“我都不知道原来婵儿是母老虎,看见人就打,见我一次打我一次。”
沈青婵哼了一声,道:“谁叫你总是半夜三更来,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我带到屋顶上,吓都吓死了。”作势还要继续打。
慕以简故意晃了她一下,吓唬道:“再打,就把你扔下去。”
“好啊,反正有你陪着,我也不怕。”沈青婵浅浅一笑,真的伸手要去拽他。
“不闹了,快坐下,不然站不稳可真要摔下去了。”
慕以简小心地扶着沈青婵坐下,道:“瞧瞧,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说完,变戏法似的递给沈青婵一纸包东西。
沈青婵打开一看,糖炒栗子的香味,她惊喜地问道:“是张记的糖炒栗子?”
“小馋嘴,上次在府里听你说过,可惜还没等我忙完,你就回来了。这几天雪樱一直在我耳边唠叨着。”慕以简挨着她坐下,顺势拿了一颗。
“雪樱对我可真好。不过你的记性也不错,难为七殿下亲自给我买这些小吃食。”手里的糖炒栗子温热,一如心间。
慕以简将剥好的栗子递给她,笑道:“我不单记得糖炒栗子,还记得某人吃如意卷时的狼吞虎咽,自然,还有我书房里画的乌龟。”
沈青婵正吃得津津有味,听他这么一说,有些讪讪地笑道:“你看见啦?我不知道书房是重地,看你居然也会乱七八遭瞎写,所以就……”
“不碍事,幸好是你。”若是换成别人,如今早已没命。
沈青婵默默吃着,有些秘密不是自己能深究的。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记你知道比较好。”瞧着沈青婵剥壳有些笨拙,他索性替她剥了起来,塞进她嘴里,“明妆进宫去了,父皇很是喜爱,已经被封为明昭仪。”
“你说什么?”沈青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颗栗子赶紧咽下,“不是说被人赎走了吗?”十万两银子,自己当然就放人了,只是没想到买主居然是当今天子。
慕以简苦笑道:“对外当然这么说,总是要隐秘些方好。她一进宫就闹得人仰马翻,善妃娘娘还生了一场大病。”
“这又是为何?”沈青婵怔了怔。
“听说她长得极像当年的皇魁棠华姑娘。所以有时候不过是机缘,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皇魁没有出自醉欢枝,虽然沈青婵没有说,但他知道,其实她很在意。
沈青婵也问过静楠,为什么不把明妆送到醉欢枝来。静楠说,总不能把好的全留给醉欢枝,也要给自己留点后路。为静楠留点后路,就是为她自己留点后路,所以,怎忍心再责怪静楠。
“木已成舟,还能如何。倒是你们这些皇孙贵族,一点事就能掀起半边天。宫里头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沈青婵半眯着眼轻笑两声,将他剥好的栗子一点点吃掉。
慕以简点着她的眉心调笑道:“你呀,说话不腰疼,哪天若是你自己在宫里头,我估计掀的就不是半边天了。”
本来不过是一句笑言,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沈青婵暗笑,道:“我可没有这个本事,不过,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总是三更半夜才来?人家都开始犯困了。”
慕以简揽过她的头让她靠着自己,笑道:“还不是怕你这只懒虫白天睡不够。若是累,便靠着我。对了,给你表演个戏法吧。”
“什么戏法?”沈青婵一下子来劲了。
屋顶旁边正好有一棵大树,慕以简择了根树枝,神秘一笑:“把栗子壳拿过来。”
沈青婵疑惑不解,栗子壳能有什么用处,想归想,还是乖乖的递了过来。
慕以简将栗子壳向上抛起,树枝当武器,当空中横竖挥舞,那些栗子壳便直直插入地中。
沈青婵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婵”字。
“哇,好厉害,我也要学,快教教我。”沈青婵兴奋地笑道。
慕以简优雅地摇摇头,道:“你不会武功,学不来的。”
“我不信,偏要你教……”
“……”
许是抛开世间俗礼,两颗心慢慢地走近,或是天南或是海北,或是趣事或是忧事,软语笑音,在屋顶织成缠绵。
沈青婵迷迷糊糊睡去,待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天已大亮,慕以简早已不在。
六月的天,闷热四散。
几天后,沈青婵清点完一季的绸缎衣裳和胭脂水粉,吩咐锦词按照惯例给各房姑娘送去,不经意间瞧见青玉凉枕,拿在手上,冰凉清透。
沈青婵唤来雪盏,低声吩咐道:“你跑一趟七殿下府上,把这个给雪樱姑娘送去,答谢她前些日子的照顾之恩。”
雪盏一下子愣住,整个人彻底呆住,半响,试探道:“婵主事,能不能换别人去,今儿个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沈青婵慌忙拉过雪盏,“哪里不舒服,我让大夫过来瞧瞧。”
雪盏瞧着沈青婵的紧张,有些不自然,道:“没事,休息会就好。”
“本来是想我身边的大丫环送去显得有诚意些,你不舒服先去休息吧,晚点等锦词忙完再让她送去吧。”
雪盏缓了缓气,敛神道:“人家是殿下的丫环,未必就瞧得上咱们的东西。”
“瞧不瞧得上是她的事情,咱们送东西是自己的心意。”
雪盏想了想,提着小心说道:“那还是奴婢去吧,锦词这会也正忙得走不开呢。”
沈青婵挥挥手,道:“你不舒服就安心休息吧。”
“不,”雪盏一下子改了主意,好似下了很大决心,“奴婢去,现在就去。”说完拿起东西,转身就走了。
沈青婵开口想唤,已是来不及,不过是送个东西,那丫头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难不成七王府里有妖怪?
黄昏,茉莉花次第绽放,小巧玲珑,淡雅清新。
沈青婵一身素白色裙纱于花丛中轻拈花蕊。
蔷薇色的云霭淡淡地绕过枝头,落在她的肩上,她的侧脸,宛若云霞仙子,光华瞬息,明丽不可方物。
慕瑄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场景,不忍破坏,便呆呆看着,眼到之处,悦目,悦心。
沈青婵回头看见他,落落一笑,那笑容与夕阳揉碎在一块,似霞光微漏。
慕瑄尘忽然觉得心隐隐慢跳了一拍,烦躁难安。
沈青婵为慕瑄尘沏了杯茉莉花茶,轻笑道:“你可真会挑时间,赶上我新制的茉莉花茶,你尝尝。”
掀开茶盖,淡淡花香,馥郁芬芳。
慕瑄尘的单凤眼微微一眯,神怡,心旷,本来想说的话,忽然就不知道如何开口。
“十爷,有话,但说无妨,何时变得如姑娘般忸怩了?”沈青婵看他欲语又止,故意取笑。
慕瑄尘只觉气息上下翻腾,沁香的花茶已不知其味,狠了狠心,一字一句斟酌地说道:“我想为绯影赎身。”
沈青婵猛地住了手,震惊地直视着慕瑄尘:“当真?”
“其实若是可以,我更愿意为你赎身。可是我知道,五哥和七哥都心仪于你。更何况,你也不愿意。”慕瑄尘的话语里有一丝落寞。
“十万两,绯影的身价是十万两银子。”沈青婵低头,轻声吐字,看不出神色。
慕瑄尘大惊:“这么贵?”
沈青婵缓缓点了点头。
醉欢枝所有人的卖身契皆在她的手上,除了四大花魁和自己的。
慕瑄尘黯然,本以为不过是个烟花女子,没想到居然要价如此之高。正想细细询问,不想锦词匆匆过来,在沈青婵耳边低语。
沈青婵脸色大变,留下一句“十爷,请先自便”,两人慌忙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