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与清明间沉沉浮浮,不知尽头。
好像是有一个时刻,他们又回到观海城了——即使意识模糊,秦悦风也能隐约感觉到观海城独有的气息;这里毕竟是他自幼生活着的地方。
难道他们放弃进入地宫了吗?几个问题在秦悦风脑海中晃过,又很快被疼痛和昏沉掩埋。他意识到,自己已很难集中精力地思考。
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尖叫与混乱,秦悦风闻得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他们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似乎还有一个女人反复在叫他,声音有些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是谁。他试图睁开眼睛,但视野极昏暗,看到的景象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鲜红色。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启明根本就不该来的。秦悦风想着。
路上季牧四人偶有对话,毫不避讳秦悦风;只是秦悦风就算能将话听得清楚,也需要过后许久才能反应出他们话中的意思。如此多次,更添心烦意乱。他自知已坚持不了很久了。
如果此时陆启明还在附近,秦悦风定然会用余下的力气、设法提醒他放弃相救。十个时辰……太高估他了,秦悦风苦笑。就算启明能想出法子,他恐怕也是挨不到的。不如一早就省些力气。
“失算了。”
秦悦风听到有人叹了口气;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声线,是季牧。季牧说着:“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弱,就这一会儿人就快不行了。这样下去……还是得再想个办法。”
季牧是在说他;这一点秦悦风还是知道的。
其实秦悦风隐约意识到陆启明留给他了一道特殊的力量,只要把握住,就有希望自救。但他与那道力量之间却好像蒙着重重迷雾,又好像隔了天堑那么远。他也很想做到,可是无能为力。
“……幻象……”
昏沉间,秦悦风又听到了这个词。<>
一路上,这个词在诡门四人口中反复多次的出现。他们讨论久了,秦悦风也渐渐知道,这些人是怀疑那个传送阵法令他们产生了幻象,才会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幻象么?秦悦风竟笑了一笑。
幻象好啊。他真恨不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连季牧他们也全都是幻象——一觉醒来,生活还是从前安安稳稳的那样,再无聊也好。
可惜不可能。
季牧等人终于停了下来。
短暂的失重感,然后接触了坚硬冰冷的石地。秦悦风被重重摔落在地。瓢泼大雨紧跟着淋下,瞬间把他浇了个通透。
不过秦悦风反而觉得好过一些。玄螭之血五行属水,初服下时极为冰冷,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却逐渐炽热,仿佛要让他浑身血液都烧了殆尽。此刻大雨浇身,恍惚间反而稍有褪减。
秦悦风挣扎着翻了身,下意识张口,任由雨水灌入肺腑。
……
观海城城主府。
丁桃容让侍女们退下,独自坐在闺房的梳妆镜前,好心情地端详着自己。
她刚刚随父亲一起出席了一场重要的晚宴。她一贯厌烦这种场面,但今夜格外不同——她这次描的妆容格外精致,十分令她满意。她总是很乐意向外人展现自己的美丽。
丁桃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心中却忽然想起了另一双眼睛——那是一个白衣少年,目光清澈,但又显得幽深静寂,让她联想到广袤无边的唤海。<>
只有一面之缘,她甚至不太记得那少年的模样,但却记得他曾经专心注视着她——那种感觉很奇妙,让她好像身在梦中——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心中原本对季牧的感觉忽然就淡了,不再有前些时日的迷恋,也不再时常想起。
丁桃容对镜一笑,还是有些不舍得洗去妆画。她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该趁着天色还早些的时候、唤来府里的画师为她作画一幅的。可惜现在已太晚,不合礼数,一定会被父亲严厉训斥。
这时,她忽然听到楼下院子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一阵不紧不慢的叩门声。
这么晚了,到底是谁?丁桃容有些不安,扬声问了一道,却并没有人回答。
丁桃容心中紧了紧。她咬着嘴唇,立刻拉动了示警的铃线,并飞快从桌台下抽出一柄匕首。光线下刀刃反射出幽森色泽,是淬了剧毒的。
她一时没有动作,僵坐在原地等待着。
果不其然,叩门声又一次响起了。还是那般的慢条斯理,甚至有些温柔,不像有恶意。
丁桃容仔细想了一想。若是歹人,就算能攻入府中,也不可能毫无动静;如果真的那般高明,那更不会贪图她什么,恐怕早已奔着藏宝阁那些地方去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冲着她来的,左右也非要达成目的不可,她不开门也没有用,还不如稍稍占些主动,再见机行事。
她心神定了定,鼓起勇气站起身,悄然向楼下走去。
她故意没有提灯,只握着匕首站在楼梯上向门外张望。外面时有雷闪,透过窗纸,她却看到门外分明空无一人。
莫非是有人故意戏弄与她?丁桃容心中微怒,脚步加快了些,临近门口时再次顿住。她出声问:“是谁?”
依旧没有回答。<>
丁桃容右手握紧,让匕首手柄上的雕饰硌痛掌心。她往侧挪了一尺,用脚尖小心翼翼地把门踢开。
冷风和着雨气灌入房中,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丁桃容一看向院中,顿时被惊得后退一步——
门前不远处赫然躺倒着一个男子!
丁桃容没有惊呼出声的唯一原因是,那男子身形轮廓十分熟悉,多半是她相识之人。
她左右张望无人,立刻返身取了一柄伞撑开,快步向男子走去。
丁桃容终于看清了男子的面容,顿时脸色大变,失声叫道:“秦大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深夜倒在自己门前的人,居然会是秦悦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