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一日在食肆里吃出的字条,我至今还是耿耿于怀。
我让秋桃出宫去食肆附近寻找那天我遇到的小二。打从我记事起,秋桃与冬桃两人便跟了我,两人对我忠心耿耿,皆是我的心腹。
秋桃也是见过小二的模样的,此事交给她去办再适宜不过。
冬桃诧异地问:“为何公主要寻一个小二?”
我瞥她们一眼,说道:“别问这么多,去做便是了,我自有我的打算。此事尽快去办,本宫定要查清那个小二的身份。”他定是冲着我来的,且对我也有一定的了解。那一日众人皆以为我回宫了,哪会知真正的明玉公主还在后头?可小二却知我的身份。
想到那天小二畏畏缩缩的神情,我不由得陷入沉思。
为何小二要怕我呢?
在我的印象中,第三位驸马便是住在西街的倒数第二间房屋,字条上的字迹分明是驸马的,也许驸马的家人会知道这个小二也不一定。
我道:“若是没有打听到,便去西街那儿看看。”
我又吩咐道:“另外此事不得向任何人声张。”
秋桃与冬桃低声应“是”。
几日后,秋桃沮丧地回来了。她道:“禀告公主,奴婢拿着画像四处打听,可是并没有一个人见过他。西街奴婢也去过了,还刚好遇到第三位驸马爷的阿娘。”
第三位驸马家中只有阿娘一个亲人,两母子相依为命多年,驸马苦读寒窗多年,始终没有高中,在又一次名落孙山时,驸马失意,去了我常去的那家食肆里,我便是那时一眼相中了他。能得公主的青睐,于他而言本身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只可惜我这克夫的命数神仙也无法阻挡,原本可以飞黄腾达的驸马如今只能在地府里暗自垂泪。
驸马被馒头噎死后,他的阿娘也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轻叹一声。
都是我不好,当时怎么就一眼相中了第三位驸马?
我道:“她……过得可好?”
秋桃道:“公主不必愧疚,驸马爷死后陛下补偿了她黄金百两,还赐了良田数倾及婢女小厮若干,足以让她此生衣食无忧。”
我又叹了声,其实我知道这些赏赐也是于事无补,好端端的儿子说没就没了,这以后的日子哪能过得好?我道:“可有向她打听?”
秋桃道:“回公主的话,西街里家家户户都问过了,皆说不曾见过。”
我听罢,摆摆手让秋桃退下。
我从袖袋里摸出那张字条,里边的字迹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因为第三位驸马写的字不太好看,丑得让人难以模仿。
只是秋桃打听了数日都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以后再去寻人,怕是更加困难了。
窗外碧云连天,日头颇好,我每回烦心时便爱唤冬桃做上几个小菜,再去皇兄的酒窖里摸一坛美酒解忧。御花园里有个五角琉璃瓦凉亭,我平日里最爱在里头摆上一张美人榻,卧榻赏花吃肉,亦是我人生的快事之一。
冬桃烧了几个肉菜,放在美人榻旁的石桌上。
秋桃戳了一块鹿肉递到我嘴边,我张嘴咬下。阳光懒懒散散地洒下,舒服得让我不禁眯起了眼。
皇兄的后宫人极少,登基多年也仅仅有三位妃嫔,且这三位妃嫔也是信佛之人,经常在各自宫中抄写经书烧香拜佛,先帝在世时后宫中的勾心斗角到了皇兄这儿连渣滓都不剩。
是以我在后宫中亦过得悠哉游哉的,偌大的皇宫里常常就只有我一个主子四处行走。
不过说来也怪,皇兄登基这么久了,对于几位妃嫔也是雨露均沾,可如今我却连个皇侄的影子都见不着。朝中为了皇嗣一事,亦是操碎了心。本来以前还在劝皇兄立后的,现在个个都在担忧皇储之事。
吃饱喝足后,我的心情果真好了不少。
有两个宫娥手捧红木雕花托盘经过凉亭,我瞥了眼,是几盘瓜果。我叫住了两个宫娥,问:“你们是哪个宫的?看着倒是眼生。”
一宫娥回道:“回公主的话,奴婢是竹秀阁的人。”
听宫娥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这几日我忙着第三位驸马的事情,险些都忘了这回事。唉,我这记性果真不好,竟把君青琰给忘到一边去了。
那天皇兄应承了我,答应了让君青琰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
宫中负责六宫事宜的是秦妃,君青琰是男子,住在后宫自是不适宜。秦妃思来想去,最后才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恰好宫中有十里竹林,竹林深处有个偏阁,唤作竹秀阁,竹林刚好与后宫妃嫔以及各宫宫女的住处都分隔开来,让君青琰去竹秀阁住是再适合不过。
我从美人榻上坐起,对宫娥道:“瓜果都留下吧,本宫的人会送过去。”
拜师这么久,结果却把人给忘到一边了,委实有些对不住君青琰呀。我吩咐道:“秋桃,带上瓜果,我要去竹秀阁一趟。”
还未到竹秀阁时,我便听到一阵悠扬悦耳的笛音。
我微微一怔,示意其余宫娥噤声。我迈开步伐无声地走进,刚好见到君青琰临窗而坐,手持玉笛,指骨分明的十指翻飞,指间泻出清幽之音。
他还是穿着那件淡青衣袍,袖上所绣的青竹早已泛白。
他闭目吹笛,窗边竹林沙沙作响,就像是一幅水墨画卷,安静得仿佛他的世间里只有自己一人。良久,他方停下。
我含笑道:“原来师父喜欢吹笛,我……”正想说我也颇通音律以后可以切磋切磋时,君青琰就淡淡地道:“不喜欢。”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
君青琰这厮委实不会说话,每次都能呛得我想往他嘴里塞五花肉。不过看在这几天我冷落了他的份上,本宫不与他计较。
我道:“既然不喜欢为何要随身带着玉笛?”
他道:“有人喜欢。”
我一听,下意识地便看了看周遭,只不过哪有什么人影,连只鬼影都不曾有。我愣了一会,方道:“是师父要寻的人吗?”所以才借笛抒情?
君青琰说道:“不是。”
说起这个,我又道:“师父要寻什么人?这几日可有什么头绪?上回师父说是要寻一个姑娘吧?那姑娘多大了?长什么模样?师父可有画像?宫里的宫娥将至千人,若师父没有画像寻起人来也有些困难。”
君青琰说道:“没有画像。”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我头一回听到君青琰的语气里会有苦涩的意味,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不知道。”
我一怔:“不知道什么?”
他说:“我不知她长什么模样。”
我不由咋舌,连相貌都不知,这比我找小二还难。我道:“那师父要如何寻她?”
他道:“待我见到她了便能认出来。”
“凭什么而认?”
君青琰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欲多问。横竖能不能找着也是他的事情,我今日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我笑吟吟地说道:“师父一定能寻到她的。”
话锋一转,我又道:“师父认了我为徒,是不是也该传授徒儿本领了?”
我弯眉一笑,双眼贼亮贼亮地盯着君青琰。那天君青琰在福华寺里露的那一手,我一直记在脑子里。君青琰瞥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后的秋桃与冬桃。
我立即明了,让她们两人退下。
待竹秀阁里只剩我与君青琰两人后,我方道:“师父那一日身上发出的银光到底是何物?”
我记得十分清楚,银光没入我的身体时我心中顿有异物感,只是很快就消失了。我好奇地道:“莫非是银针?”
“不。”君青琰摊开手掌,他道:“是此物。”
我定睛一看。
竟是一条拇指粗的银白虫子。
君青琰缓缓地道:“南疆有蛊师,养虫为蛊,蛊有万千,可控人亦可杀人。有根骨之人方能习蛊术,你恰恰有天赋,我愿意教你,只是需与虫为伍,你可考虑清楚了?”
我知道寻常姑娘家都怕极了虫子,可我不一样。
他手掌上的虫子白白嫩嫩的,肉多!
一切肉多之物我都喜欢!
我没有任何犹豫,便道:“请师父教习徒儿蛊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