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早春,天尚冷,雁蓉几个根本不敢开窗户,生怕冷风刮的人肉疼。雪雁和香卉颤颤巍巍的抬着一个黑檀的盒子,雁蓉见了,忙问:“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我怎么不记得姑娘出来的时候带着这琴匣子?”
雪雁二人合力才将东西举到案台上,用小白帕子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喝灵珊递过来的茶水,一边说道:“是大爷刚叫人送上来的,说给姑娘一路上做个伴。可是就现在的这个天,手指头都僵冷僵冷的,怎么好弄琴?不如我们团团的坐在一起,玩个击鼓传花的游戏岂不好?”
“要我说,占花名才好。”“不好不好,咱们人少,不如一人出个字谜猜一猜,未中者要罚。”
丫头们笑闹在一起,无人再去理会案台上的琴盒,反倒是黛玉,兴致勃勃的叫灵珊将琴抱出来。
灵珊见姑娘小心的抚摸着琴身,不禁问道:“姑娘,我瞧着它没咱们家里的那架唐代的‘春雷’好。”
黛玉睨了她一眼,轻笑道:“你这小丫头哪里就懂了?亏得刚雪雁和香卉没把它磕着碰着,若不然我倒要为司马相如悲鸣不已了。”
灵珊惊喜的说道:“难不成......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绿绮’?”雪雁等人早就支起耳朵在那里专心致志的听着呢,立刻问道:“什么绿绮?”
黛玉回答道:“过年时听的曲子难道都忘记了?亏得雪雁你还称赞那出《凤求凰》唱的好呢!这绿绮是汉武帝时,大学士司马相如的爱琴,当年一曲凤求凰,成全了卓文君和他的千古佳话。司马相如少年得意,梁王便赠与他这把传世名琴。你们看,琴内有铭文“桐梓合精”四个字。相如得‘绿绮’,如获珍宝。他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使此琴名噪一时。”
众人听得是心驰神往,“姑娘,不如你弹上一曲,叫我们也大饱耳福吧。”
黛玉啐道:“刚是谁说大冷的天,弹不动的?现在又巴巴的叫我来卖力气。”
六七个小丫鬟拧麻花似的围在了黛玉的身边,只求听一曲。一时间,船舱里是欢声笑语不断,黛玉被她们摸得痒痒,忙说道:“好好好,我弹就是,你们快些坐好。叫外面的人听见笑话咱们家。”
众丫鬟相视一笑,搬了小板凳团坐在黛玉的身边,黛玉接过雪雁递来的热帕子,温着手。别看“绿绮”传承至今已有千百年,可是保存的极为妥当,琴身上连道伤痕都没有,更被打上了一层蜡。
黛玉双手抚琴,左手处一只甜白瓷的长颈瓶,里面插着两朵绢花,右侧一小小香炉,焚着百合香,矮榻上坐着雪雁,正笑眯眯的看着黛玉。
船外......江雾渐浓,偶有往岸边停靠的小船,忽的,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施弦高急,绿绮筝筝。初时,声音轻缓,如潺潺的溪水在流淌;不多时,琴声忽然一转,犹如嘈嘈的急雨,错杂相弹,珠玉落盘一般震彻人心......
雪雁等人听的呆住了一般,往日不是没听过黛玉弹琴,可是却没有此情此景。
绿绮乃是名琴,出手便是不同凡响,黛玉越弹越喜欢,逐渐融入佳境,人声合一。
另一艘船里的林致远和米烨正举杯共饮,忽听得黛玉的琴声,皆放下手中的佳酿细细倾听。米烨笑道:“你这妹子好厉害,一出手便知道是名师所教,琴也好,想必来历不必寻常吧!”
林致远正要回话,却有一阵箫声从外面传来,正是《凤求凰》,丝竹咽咽,行云流水间透着大家的风范。林致远是学武之人,当即听出此吹箫者内力不凡,他们靠岸的时候曾细细的打探过,临近处的码头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停靠,那么这人又是谁呢?
再说黛玉,琴音转浓的时候,忽然来了一阵萧声的加入,黛玉脸微红,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她刚才有感于此琴名贵,又有那么一段传奇动人的故事,所以当时未多想便起手弹了当年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时的这曲《凤求凰》,现在一看,却是自己孟浪了。
黛玉暗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子弟,曲子吹的这样好。
一旁有调皮的小丫头们早就按耐不住,噔噔噔的跑到船舱外去探看,雪雁不敢大声呵斥,免得惊扰的黛玉的琴声,只能按耐住怒气。
随着一阵如泣如诉的低吟......曲终人方醒。黛玉用手背贴贴面颊,一片火热。小丫头跑回来笑道:“姑娘,江面雾浓,也看不清是谁家的船。”
雪雁看出了黛玉的窘迫,忙喝道:“乱了规矩,姑娘什么时候叫你去了?让外面不三不四的人看见,还以为咱们家是没有家教似的。”那小丫鬟被雪雁一喝,立即吓得低头瑟缩。她们平日里见姑娘好说话,从不打骂丫头,如今就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雪雁,将琴好生的收起来。我累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黛玉要转身回内舱看过荣泽、雪琪之后便休息。外面传来管事妈妈的声音:“姑娘,外面有位小娘子来求见,说是要给姑娘送东西。”
黛玉递给雪雁一个眼神,雪雁会意,忙掀了帘子出去,站在船舱外张望:“是哪一个?咱们家在本地并无亲戚,妈妈问清楚了吗?”
虽然是在问林家的管事妈妈,可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小娘子。那小媳妇二十出头,生的眉清目秀,梳着惊鹄髻,穿着上好的南缎夹袄绣群,零零碎碎也戴着五六件的饰物,一瞧就不是出自什么寻常人家。
小娘子忙紧走两步,上前笑道:“姑娘不认得我,我夫家姓荀,叫我荀娘子吧。我家爷刚听的贵主人在此弹琴,心生感慨,特命小妇人送来一点薄礼,还请贵主人笑纳。”
雪雁不好当面拒绝,正在踌躇时,就看她们家大爷从临船走出。那位荀娘子也见到来人,先是一惊,继而心里赞叹,好个俊朗青年,便是她们家二爷在这里,差不多也就是伯仲之间。
“你家公子可是刚刚奏箫者?”林致远的声音传来,荀娘子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她也是个练家子,跟着二爷东奔西走了这些年,对方一说话就知道不是等闲之辈,荀娘子现在有些后悔,刚刚不该抢着要来立这功劳。
荀娘子扬声回到:“正是我家公子。”
林致远的船舱内,米烨隔着舱门,站在里面小声说道:“快问问,送的是什么?是不是好酒?”
林致远气的差点没来个后飞脚,将师兄米烨踹回去。
荀娘子见林致远面色不善,忙又道:“公子难得听见如此好琴音,说弹琴者必定是位精通此道的知己,所以叫小妇人......”荀娘子忙将手里的托盘往上抬了抬,一手托住,一手拉开上面盖着的绸缎,露出一本微微泛黄的古书来。
距离稍远,纵使林致远眼力极好,可是那纸实在破的不像样子,他是半点没瞧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是我们家公子多年来珍藏的孤本,名曲《广陵散》。”荀娘子说道这里已经垂头不语,专等林致远回话。
米烨小声的嘀咕:“怪哉!怪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怎么从来没在我头上发生过?这《广陵散》早已经失传,不会是拿出来骗人的吧!”
林致远可不理会后面的家伙,沉吟一番,笑道:“此乃传世孤本,我们无功不敢受禄......”却不提让对方收回去的话。
荀娘子能被他家主人派出来,是何等的精明,忙笑道:“公子说,听闻刚才的琴声,余音绕梁可三日不食肉味,这孤本虽名贵,可仍需知己保管才算不枉它来俗世一遭。”
《广陵散》的大名林致远早听过,可惜未见过真迹,现在好东西就摆在眼前,他倒有些踌躇了。这家主人不知是谁,贸贸然的送曲谱,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东西在朱门贵戚家大约也就是个玩物,可是妹妹黛玉要是得了,八成会当个心头宝贝,林致远又怎么能叫妹妹失望?
他沉吟一番,低声吩咐了舱中静守候的六安,“去将我那柄青冥剑拿来。”六安慌得问道:“大爷,这......这是你心爱之物啊。”六安刚刚听了个大概,等大爷一发话的时候就知道主子是想用自己的青冥剑换曲谱。可是青冥剑是什么东西,那是传世之宝,怎么能用来换一个小破本子?
林致远低喝道:“快去。”六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转身去了。等六安磨磨蹭蹭的出来,不情不愿的来到对面船的甲板上,林致远笑着对荀娘子说道:“既然贵主人送了琴谱,那在下也不能失礼,这是我的一点薄礼,还望贵主人收下。雪雁,接过琴谱,给你家主子送去吧。”
雪雁端过盘子,看了一眼荀娘子,一声不出的转身去了内舱。荀娘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只打量了一眼剑鞘,就明白里面的贵重之处,再看持剑小厮不情愿的面色,尴尬的忙摆手,与林致远说道:“不敢不敢,我家公子只叫我送琴谱,哪能收东西呢?我......我这就回去吧。”
荀娘子刚要动身,六安怎给她机会,仗着自己年纪小,赌气似的硬塞到了荀娘子的手里。荀娘子一接到手,便再也不想还回去了。
好剑!真是好剑!
练武之人,尤其是惯用剑得人都能分辨出这玩意儿的好坏,荀娘子内力不够深厚,也没听清楚刚那俊朗青年说的话,这剑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着?
罢了罢了,二爷送了那么好的曲子,换一把宝剑也是值得的。于是荀娘子笑眯眯的说道:“那我就先回了,我家主人姓荀,若是公子得了空,可到那边码头去小坐。”她一指不远处另一个码头。隔着满江的雾气,林致远隐约见到是一艘民船,二层来高,上面无帆无号,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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