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担心并不多余,事实上,三姑娘探春正躺在床上为这幅画的事儿而辗转反侧。
今晚是侍书值夜,她的床铺与探春仅数步之遥,姑娘的一举一动尽在自己的眼中。侍书好奇道:“姑娘睡不着?”
探春翻了个身,半侧着望向侍书道:“今儿在缀锦楼,你发现林姑娘可有何异常没有?”
侍书披了个单衣盘腿坐在矮榻上:“要说异常……林姑娘倒是没有,倒是晚上院子里巡夜的妈妈多了一倍,姑娘不知道,”侍书压低了声音,“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常会赌局,今日竟忙的不得了,领着三四个娘子在滴翠亭和沁芳亭一带转悠。我方才去怡红院给宝二爷送玛瑙盘子,途径水廊的时候看个正着,周瑞家的见了我还遮遮掩掩,躲到了滴翠亭里。”
探春半撑起身子,忙道:“刚才你怎么没说?”
“嗨,还不是我去了怡红院,见宝二爷那里正闹腾,咱们送去的盘子直直被小爷给砸碎了事,我一时害怕,连这个也忘记了。”
探春并不以为意,自己的亲哥哥什么脾气秉性她最清楚,探春此刻关心的是侍书前面的话:“这个周姐姐和林大娘可不是一路人,什么露脸的好事是定要冲在前面的,可是一到苦活累活,十匹马也未必追的上她的影子。她又会灌迷魂汤,二太太对她是言听计从,连咱们家许多辛秘之事,我们这些少爷小姐不知道,周瑞家的却清清楚楚。她此刻出现在滴翠亭绝非偶然,定是太太嘱咐了什么。”
侍书忽的想起前两日怡红院里的传闻,慌道:“姑娘忘记了?怡红院里前两日闹了贼,有人半夜翻墙,将二爷吓了个半死,太太大发雷霆,吩咐各上夜人仔细搜查,又叫查二门外邻园墙上夜的小厮,园内灯笼火把,直闹了一夜。至五更天才消停半会儿,怕这次不是又要来了一遭吧?”
探春哼笑:“怡红院里人来人往,能有什么贼胆大包天,不过是二哥哥听了外面清客的谣传,说老爷要回京述职,他一时害怕,想了这么个法儿糊弄太太呢!要真是有贼进了院子,二太太就是再不待见我这个庶出,也断不会落人口实,将人手都安排在怡红院和潇湘馆两侧,而扔下我们秋爽斋不管。”
侍书一拍巴掌,醒悟道:“可不就像姑娘说的!要是巡查院子,怎么也该往暖香坞和藕香榭安插些人手,莫非……”侍书忙住了口,她一个丫头,妄自揣测二太太的心思也要不得。
探春微微颔首,“瞧着情形,二太太是盯上了潇湘馆。只是林姐姐那样聪慧,二太太的手段可不高明,叫人知道该怎么非议咱们贾家?叫林表哥知道,又该是另外一场风波。”
外面骤然起了狂风,秋爽斋的窗户被刮得呜咽作响,侍书忙汲着鞋子下床去插窗栓:“姑娘用不着担心这个,你是全心全意替太太着想,她却未必领情,像上次姨娘的兄弟没了,姑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撑了下去,得罪了姨娘,就为了叫二太太知道,生恩不如养恩,谁知道大太太奚落姑娘的时候,二太太没事人似的。”
侍书提起这个就气,琏二爷的新娘子还没娶进来,老太太叫姑娘和大奶奶,宝姑娘联手理家,三姑娘明着暗着帮衬着二太太跟前的人,可隔着一层肚皮,这心就怎么也捂不热。
探春神情恹恹,“太太如何对我是在其次,我只担心她惹恼了林家,给咱们带来祸端。”二太太行事说话少有算计,周瑞家的倒是计谋不断,却样样都只为自己谋利。
侍书将信将疑,“姑娘说的可夸大了吧,林家再怎样都与咱们连着亲戚,林姑娘可是老太太亲外孙,就冲这个,林家就要给二太太几分面子。”
“可谁又给林家面子?”探春反问道,“你只看着吧,今夜风平浪静也就罢了,一旦闹出家丑,林表哥就是拼了命也会出宫上门理论。”
探春隐隐揣测到今晚太太的做法是察觉到了什么,她也一样,表哥送林姑娘那幅画应该是有特殊的蕴涵意义,只是外人不知道。或者说,林姐姐一开始的时候也没弄明白,是惜春的那句话惊醒了梦中人。然而自己听起四妹妹的话来再简单不过,能有什么隐晦意思?
探春就像个钻进了迷宫中的行者,一心想要找到出路,却苦于没有指引,直到二更天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次日一早,周瑞家的打着呵欠往王夫人的上房去,心里直骂二太太多事。暴风骤雨了一夜,她们这些人眼睛都要望穿了,也没见潇湘馆里溜出半个人影。亏得二太太信誓旦旦的说林姑娘一定会耍小手段。
跟班的一个婆子巴结道:“周家妹子,咱们这个时候回的是不是尚早?园子门才开,二太太可是吩咐了,叫咱们守到天亮!”
周瑞家的狠狠的往婆子的脸上啐了一口,骂道:“这还不是天亮?你当二太太是什么人,有这个闲工夫等咱们,老太太那儿用早饭,若是迟了一刻钟,你们几个可吃罪得起?”
婆子讪讪的住了嘴,心中却对周瑞家的话甚是鄙夷。
恰她们几人刚出了院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北门挤了进来,小厨房的柳妈妈正从角门接手新鲜的菜蔬,一见来人,未语先笑:“这不是表少爷身边的小五子?今日怎么早就来接表少爷?”
小五子罩着件宽肥的夏衫,粗麻布,又透气又凉快,正是他这样年纪的少年喜欢的款式。小五子见了柳妈妈也不打怵,朗声问道:“柳妈妈早。”
柳妈妈没儿子,只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看的眼珠子似的,见小五子这样机灵懂事,心里别提多喜欢了,忙叫住他:“妈妈这里有热腾腾的栗子糕,你吃了再去学堂!”
栗子糕是给贾宝玉准备的,在大厨房记账,食材却进了小厨房,柳妈习惯多做些预备着送人当人情。
小五子心里还惦记着大事儿,如何肯多耽搁,撇下句道谢的话就从小院里的角门里蹿了出去。
柳妈在背后一边笑骂道:“这小子,倒是个忠心的,”一边扑打着身上的浮灰。
再说小五子人小身法灵活,没多时就跑到了紫菱洲,小拳头刚要往上噼里啪啦一顿敲,就见门开了一个小缝,晴雯正探头探脑,一把将小五子拉进了院子。
“怎么这样的迟?路上有人见着了?”晴雯急切的问道。
“晴雯姐姐放心,园子门一开我就进来了,只在小厨房碰见了柳妈。”小五子往晴雯身后瞄,“兰少爷的人都没醒?”
晴雯努努嘴,指向了窗口:“兰少爷正在书斋里做早课呢,那些本该伺候的人一个个正犯迷糊,困觉呢!”
二人一前一后进上了缀锦楼,荣泽端着一碗芝麻糊喝的香甜,一见是小五子,荣泽眼睛立即弯成了月牙形:“晴雯,给小五子一碗吃!”
小五子并不客气,端着热气腾腾的芝麻糊狠狠的灌了一口。晴雯嗔道:“恶鬼投胎不成,学里不是已经预备了吃的?”
小五子舌头烫的发麻,却还是禁不住美食的诱惑,待听了晴雯的话,皱着脸苦笑道:“我只是少爷的小厮,书院可不管我们的伙食,碧蝶姐姐带的东西都是小糕点小饼子,天又热,还没等晌午呢,就已经快馊了。学府里的伙食又好,又不好钱,我只恨自己没天分读书,若不然也跟着少爷拼一拼往书院里奔了。”
晴雯笑道:“瞧瞧,瞧瞧,感情我们小五子读书不为别的,就为吃上这几顿的白食!”
对于小五子的尴尬,荣泽适时的扯着帕子擦了擦小嘴,“我们去给姐姐请安。”
晴雯掏出怀里的银表链子,说道:“今儿照往常快了些,只怕园子没几个人。”晴雯细细的嘱咐小五子:“等会儿要是见了什么人问话,你就说书院里备考,先生召表少爷早去温书。”
小五子一边答应着,一边按住腰间缠着的牛皮纸。
晴雯俯身抱起了荣泽,叫了跟车的妈妈提着包袱往潇湘馆去。果然如晴雯所说,整个大观园里只扫院子的婆子,灰扑扑的往两侧的小径上扫落叶。晴雯几个是一溜小跑到了潇湘馆,黛玉等人早就在此静候,见小五子忙问:“东西带来了?”
小五子重重点点头,往门板后一站,撩起宽袍子开始拆解腰间缠好的牛皮纸。
黛玉细心的摸了摸暗黄无光的纸张,果然没有汗液,对小五子的童言先信服了几分。
“姑娘万幸,”小五子笑道:“昨儿下了一场暴雨,地气不是那么湿热,我就算将这画轴围上几十层也未必叫人看出端倪。”
说到做到,小五子还真将白莲图缠了几道重新扎回到腰间。雪白的腰带往上一挂,谁还能看出里面的毛病?
黛玉松了口气,千叮咛万嘱咐道:“稍后见了韩管事,切记要亲手将画轴给他。叫韩管事去寻世子,只说这是咱们家大爷的真迹,剩下的多一句都不要讲。”
小五子肃然点头,对黛玉的话只有信服!(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