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官回府,和家人吃了饭,席间,就和陈继儒说事儿,让他在人民曰报上高调宣扬,士子佩剑,三千里外觅封侯,种种诸如此类的观念,手无缚鸡之力,那是士子之耻……云云,导致陈继儒忍不住吐槽,凤璋,我可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听陈继儒说这话,乖官嘿嘿笑,郑连城看儿子跟这陈继儒说的热火朝天,不欲耽搁年轻人,老郑有个好处,他不懂也不会外行指挥内行非要在儿子跟前摆个谱儿,当下就草草结束,私下却亲自去厨房,吩咐厨娘整治一桌小宴送到少爷房里头去。
那厨娘还是当初从人牙子手上买回来的那个,以前在某藩王府做事,因牵连了些忌讳的事儿被逐出来的,手上功夫却着实不恶,整治了一桌八荤八素的上好席面要送到乖官房中,乖官正在陈继儒房中说话,听下面人说自家老爹亲自去厨房关照整治了一桌小宴,心中感动,这按下不提,那当初的马夫王虎,这时候已经做到管事了,原本这种小事也不需要他在旁边伺候,可一来他算是老人儿,当初闹火烧国丈府的事情那时候,可是共患难过的,二来在少爷跟前自然要多露脸,情份再深,时间长了也会淡的,故此跟普通仆人一般忙前忙后,脚后跟打后脑勺,这时候就询问,要不,少爷,让他们把酒席送到侄少爷房中可行么!
乖官还记得他名字,笑着允了,又跟他说了些闲话,听说他如今也娶了媳妇了,在身上摸了摸,就从怀里头摸出一把镶玉缠金的短剑递过去,并说,你娶媳妇我也不在,这算是补个礼罢!
这剑卖相太好,把王虎吓得赶紧跪了下来连称不敢,他如今也时不时接触些大老爷们,眼界也培养了些,虽然不晓得这剑价值几何,但看看装饰,自家估计怎么也得上千两银子,怎么敢收。乖官就拽他手塞了过去,说日后你生下儿子,少爷我也不给礼了,几礼并一礼,只要记得好好做事就是了。
王虎偌大的汉子,紧紧握着手上的短剑,感激得满眼眶的泪水,还是旁边陈继儒解围,虚虚踢了王虎一脚,笑骂道:“还不快去,一会儿我这儿还有几个好友前来。”
抹了一把眼泪,王虎起身匆匆去了,陈继儒这才笑着对乖官道:“你如今这手面,却是比叔父手面还大啊!”乖官闻言摊手,他也是一时间手上没合适的东西,不过这个王虎,虽然粗陋了些,从买回来开始,却一直很忠心,赏了也就赏了。
正说着,他抬眼看见穿着蜀锦撒花大裙门外头套着颜色素雅的背子的一个少女,绞面开脸,头上发髻梳成了妇人模样,站在房门口有些局促,和乖官眼神一对,赶紧低下头去。
乖官如今也不是初哥,知晓这打扮表示什么,当下笑着双手一拢,唱了一个肥诺,“嫂嫂在上,受小弟一礼。”把个容赋羞得脸都红了,讷讷道:“少……少爷……”方才她不开口,是要给自家老爷做脸,可乖官叫她一声嫂嫂,她却不能不表示,要是真拿捏起来,以为自己真就是嫂嫂了,那未免也太不识趣了。
陈继儒也有些尴尬,当下解释道:“容赋如今有了身子,我就禀告了叔父,把容赋抬举起来,凤璋,你不会怪我罢!”这是做了妾了,对于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容赋来讲,的确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熬出头了。
“怎么不怪。”乖官故意沉下小脸,还没吓着陈继儒,先把容赋吓着了,脸色苍白,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来,“少爷,都是奴婢不好……”
一把拽住容赋,乖官这才觉得自己似乎玩笑开过了,赶紧补救,“容赋姐姐,你这是扇我的脸呢!不管怎么说,你也服侍过我,继儒兄连个彩礼都没有,就把你哄骗走了……”
把话说开了自然就好了,陈继儒本就豁达坦荡得紧,这些事情也不大放在心上,就补了一句道:“凤璋,叔父那儿当天就说了,就当嫁女儿一般,还特意补了四个丫鬟过来伺候。”
容赋羞红着脸,男人可以靠读书改变命运,可女人大抵是没那个命的,能到如今这个地步,容赋早就满足了,对她来说,这时候陈继儒才是天才是地,她这才有心给自家老爷做脸,怕叫了一声少爷,丢了自家老爷的脸面,其实这里头的小心思乖官也明白,也不去怪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能如此,已经不容易了,何况对方如今做的陈继儒的女人,叫一声嫂嫂,那也是应该的。
“嫂嫂莫怕,以后继儒兄若是欺负你,嫂嫂只管说给我听,我跟他将交情……”他说着,捏起拳头来,故意嘿嘿笑笑,“我这醋钵大的拳头可不跟他讲交情。”
容赋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才稍微解了些尴尬,“奴给老爷跟少爷整治席面去。”乖官当即张口结舌,“啊!嫂嫂,不是这样儿罢!我恁得就比继儒兄矮了一辈?不行,得叫我叔叔。”陈继儒知道他故意如此,也晓得他是为了抬举容赋,略带了些感激冲他笑笑,如今容赋的确是他的心头肉,又怀了身子,给容赋面子,那是比给他面子似乎还重要些。
在陈继儒和郑国蕃鼓励眼光下,她这才万福叫了一声叔叔,心中欢喜,可也羞臊得不行,匆匆躲到里面屋子去了。
看她背影消失在里面,陈继儒这才郑重给乖官道谢,乖官赶紧扶他,这位哥哥不拘礼节,能如此,想必还是很喜欢容赋的,心里头就寻思着,明儿是不是让慕颜带点女人的头面衣裳什么的,来寻容赋说说话,再一想,也不妥,慕颜如今和容赋身份不同,说不准,双方还以为其中有什么隐意,反倒不美,想了想,还是算了。
这时候,陈继儒唤来的朋友到了,他的友人,自然都是些比较豁达不在乎功名的读书人,如今也都在人民曰报帮忙做事,乖官等于是他们的老板,不过这年月,有才学本事的人帮你做事,可不同后世打工仔,像是徐文长给闽浙总督胡汝贞做幕僚的时候,简直目无余子,胡汝贞也要视之为友,平礼相待。
说实话乖官还是很喜欢这些读书人的,这些人就相当于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头的,在人情世故上头比较青涩,相处起来也没那么多弯弯绕,大明的读书人就这个好处,一旦有了功名,就享受国家待遇,若能自甘清贫,还是能做学问的,虽然大多数读书人目的是[千里为官只为吃穿],但终究还是有些一心读书的。
能进人民曰报的,自然都是已经受到乖官的思想荼毒的,乖官一说,这些人当即叫好,尊王攘夷这东西,古已有之,公子小白和管子这两位先贤,在读书人当中也还是有影响力的,而若要行尊王攘夷事,就要有雄厚的本钱,读书人练剑,这个提议好,功名但在马上取,吾等读书人,也是可以开疆辟土的。
在这方面,大明朝有一个标杆性的人物,新建伯王阳明,文坛宗师而因军功受爵位,也不知道多少文人崇拜,而王阳明军中炼气,半夜长啸声震三军的事儿,也是传的神乎其神,故此乖官的提议并不是什么太违背社会现状的事儿,看众人脸上兴奋,乖官其实心里头暗笑,他最终目的还是想提高武人的地位,所谓孔子善剑,士子不剑乃儒者之耻云云,只是表象而已。
“我那剑庐里头扶桑剑豪众多,我单叔那也是大名首屈一指的剑侠,我准备明年举办一次桃花坞论剑,范围么,整个大明,包括扶桑。”乖官敲着手指头缓缓就说:“头一名,奖励三万两白银,还有相当于锦衣卫副千户的头衔……”
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三万两,副千户,这可太吓唬人了,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是千金市骨,当下顿时大笑,其中一个朱自笑表字百夫的,甚至还正经八百练过几年剑,平日也仰慕剑侠人物,当下抚掌就大声道:“诸位,都不要跟我抢,大明当自强,这文章,我来做了。”
其余人就笑他,说百夫啊!日后史书说咱们大明第一次武林大会,一准儿要提到你的名字。
乖官赶紧接口,说:“诸位贤兄,江湖也是江山一隅嘛!当年倭寇糜烂江南,不也有很多江湖好汉主动杀敌的,我家单叔当年也是这般的游侠,后来才投到戚少保帐下……”
这些人都有些书生意气,当下就有人举着杯子高声喊,“说的好,江湖也是江山一隅,咱们当浮一大白。”
众人闹哄哄喝了一杯,朱自笑放下杯子就诚恳询问乖官如何操办,乖官仔细给他说了,并且特意说明,名气大年纪大的,都给个评委裁判的名义,参加的人年纪最大不能超过四十岁。
这朱自笑果然不是外行,听了这话一怔,当即就说:“这么一来,那南直隶双璧岂不是妥妥的要拿前五?不出意外的话,第一第二怕就是这两个了。”
乖官呵呵笑,他见过石敬岩,也见过程冲斗,以他来看,只要自家单叔不出手,扶桑那几个年纪老大的譬如疋田文五郎这等不参加论剑的话,应该就是程冲斗石敬岩两人争第一,自己手下还有不少扶桑剑豪,像是富田景胜,运气好的话,应该也能争一争前二十,至于伊能静斋这样肉脚的家伙,前五十都不要想,或许能进前一百罢!
朱自笑就有些犹豫,既然说是大明和大明的属国都能参加,若到时候前十里头一个属国的剑客都没有的话,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瞧他脸色,乖官就晓得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就大笑,说:“百夫兄,我听说景泰年的时候,南直隶倪克让倪探花奉旨出使朝鲜,当时有朝鲜官员[诣前,跪索诗留于楼上],倪探花当即作诗三首,朝鲜官员轰然,[每一诗出,则众官聚首争诵,皆缩颈吐舌,向席惊叹]。藩国不如我天朝,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凤璋果然博览群书,好记忆。”陈继儒笑着赞他,“这是《朝鲜纪事》里头记载的,百夫,凤璋说的极是,咱们朝廷近些年来对藩国太客气,太优容了,这样不好。”
很多人以为古代藩国进贡都是我天朝吃亏,因为我朝礼仪之国天朝上邦,藩国若进贡价值三千两银子的东西,我朝一定会回礼价值六千两的东西。其实这并非主流,不错,有隋炀帝那种人,让诸藩进了天朝地界儿随意吃喝不给钱,可这到底是少部分,大多数时候,我天朝是要利益的,尤其是诸朝开国阶段,几乎无一不是如此。
古人也不傻,像是朱元璋册封了朝鲜国王以后,在朝鲜地界上征马、征牛、征宫女、征太监、征方物,什么叫方物?金银、布匹、纸张、草席、鹰、豹子、犬……等等,都叫方物,有一次还征舍利子,朝鲜把全国寺庙翻了一个底儿朝天,对天朝献上舍利子三百颗。
棒子国如今的济州岛,就是那会子问我天朝讨要过去的,为的是养马,当时天朝在朝鲜征了几万匹马,考虑到这些,也就把济州给了朝鲜。
对了,还征处女,天朝旨意一到,朝鲜国王立马儿就会出榜文禁止民间婚嫁,朝鲜民间轰然,[其父母亲戚哭声载路],后来征的次数多了,朝鲜也有对策了,事先派使臣在北京打探消息,一旦要征召,快马经过驿站通知,等朝廷天使到了朝鲜,差事已经办好了,朝廷派下去的使臣为了差事方便,大多数时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朝文人就有这毛病,咱们占别人的便宜,闷声大发财,不吱声,被别人占了点便宜,史书上翻来覆去写了又写,导致后人读史不多,以为老祖宗羸弱,整天被人欺负,实际上呢?老祖宗整天欺负别人,偶尔吃了亏,也要卧薪藏胆,迟早讨还回来的。
朱自笑和众人闻言点了点头,这些年朝廷好大喜功,对诸藩以安抚为主,的确靡费不少。
如今,既然要尊王攘夷,自然要让诸藩知晓我天朝人杰地灵。
乖官说到此处,看了看朱自笑,忍不住就说:“百夫兄,我送你一个号如何?”朱自笑赶紧做凝听状,他们虽然对功名利禄没太大的追求,却不代表真的什么事情都不懂,乖官对他们客气是一回事,可他们绝不会真的就老神在在去叫乖官的小名,这种事情,也就眼高于顶的青藤先生徐文长好意思干得出来,所以说,徐文长一辈子没捞到官做,实在是他太不会做人,人家胡汝贞闽浙总督,对你客气一回事,你还真拿捏起来,你天大的才学,也不过一个举人罢了。
“莫不如,叫百晓生如何!!!”乖官一脸偷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