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你说何必?”那一身缟素的女人掀开头上的兜帽,那娇娇俏俏的身段儿,精致妩媚的脸蛋儿,不是段氏夫人闻人氏又是哪个,不过此刻由于激动,白皙圆润的额头上却是清晰可见的青筋勃起,双手也在胸前紧紧捏起,娇娇弱弱的女子,居然把指骨捏得响了几声。
“郑乖官,若不是你杀人,我家老爷怎么会死,若不是你无罪开释,段府怎么会衰败?若不是你在天津码头骂人,大兴县又有谁敢在背后对我指指戳戳?你说这是何必?”她恨不得咬下乖官一口肉来,当初在天津码头,乖官的绝骂几乎是数天之内就传遍了顺天府,先是有人上青楼**,有不给面子不肯接待的妓女,有人就借用[莫装逼,装逼遭雷劈啊]来斥骂那些拿捏架子的妓女,接着,这股不正之风又蔓延到民间,两家人家吵架,也会有人如此骂,最后连一些官员私下笑论清流御史们又上本子参了谁谁,哪个御史挨了训斥,也要挥着扇子用一句[莫装逼装逼遭雷劈],简直可说是流毒无限。
而这件事情最关键的人物,郑国蕃和闻人氏,乖官南下了,根本不知道,闻人氏可就惨了,如此骂人绝句,人家只要想起莫装逼,总要说,哎呀!当初这就是郑家小相公在天津骂那死鬼段千户家的寡妇流传出来的。
这么一传二传的,最后,段夫人在大兴县有了个头衔,装逼夫人,这头衔流传是如此之广,连段家的仆人都听说了,有一次闻人氏在院子里头休息,回房间的时候路过回廊,亲耳听见下面的仆人在回廊一角咬耳朵,说的就是自家夫人在外头人称装逼夫人的典故。
这……这……这,真真叫段夫人情何以堪。
闻人氏那个气,真是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恨不得一口一口把郑乖官生生咬碎慢慢吞到肚子里头去。
她一直自认为自己不过自保而已,闹公堂的时候,她暗中给县令台阶下了,后来也没找郑家的麻烦,只是郑乖官做了一首木兰辞,名头愈发响亮,要南下的时候,她跟在后头,也没抱着要郑家家破人亡的目的,只不过要借郑乖官的名头,把水搅浑,只不过,她万万没想到,粗口脏话的魅力是如此之大,流传之广比那首木兰辞要快数倍,听过并且立刻学会还日用不缀的人数比那首木兰辞多数十倍。
这装逼夫人的名头几乎是一夜间就传遍了整个大兴县,搞得段府的仆人出门也要被人指指戳戳,最后有两个经常出门采买的家仆脸面上实在挂不住,偷偷溜走,居然连靠身文书还在段府都不管不顾了,这谣言威力之大,可见一斑,正所谓人嘴两块皮,翻来又翻去,上下都有理。
这么一来,闻人氏的脸面是真挂不住了,要是一般贞洁些的女人,说不准就寻一眼井噗通往里头一跳了事,可她闻人氏是谁呀!上厅行首出身,能识文断字,通琴棋书画,进得厨房出得厅堂,嫁过两任丈夫,一个家财万贯才通晓扶桑文字,一个是朝廷命官武备将军副千户,让她跳井?没门。
那时候,正是乖官在宁波得意的时节,而闻人氏,则在大兴县咬碎了银牙,寻思着,郑乖官,你让我没了活路,你也休想有活路。
巧了,她想和乖官玩命,机会就来了。
那位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和大兴县县令沈敦虞有刻骨铭心之仇,得知了最近闻名的郑国蕃是沈敦虞的学生,不由大喜。他的后台是东厂掌印太监张鲸,这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出名的特务组织,刺探消息之类最是拿手,他就遣人调了东厂的消息,就把郑国蕃家里头前前后后的事情了解了一个一清二楚。
看了那些资料后,他对那个[故妾虽老]的段夫人很是欣赏,这等人物,居然能把沈敦虞问的张口结舌面红耳赤,那也是有大才的,可惜是个女人,不然,穿红着紫簪花游街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他李少南用人,倒是不在乎是男是女,当下就差人拿了自己的名刺,用驿站的快马赶去大兴县,投帖段府以后就问段夫人,可想掌握权力让那郑国蕃甚至大兴县令跪在跟前么?
这种机会上门,闻人氏几乎连犹豫都没犹豫,收拾收拾东西就南下,到了杭州在浙江布政司使的府上,看她如此美貌,差一点儿连李少南都迷晕掉,闻人氏对这种人见多了,对付臭男人的手段多了是,自然不会叫李少南占了便宜去,要知道,她如今好歹也是个五品诰命夫人,是以和浙江布政司使李大人的妾室侯小红手帕交的名义南下的。
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要想寻郑乖官报仇,那么,就无论如何都不能给李少南李大人占了便宜去,要知道,肯给漂亮的女人献殷勤的男人一抓一大把,但肯给自家的黄脸婆献殷勤的男人绝无仅有,所以,闻人氏坚决不肯给李少南占了一丝儿便宜去,但,又语笑嫣然时时伴在侯小红身边,把李少南看的那个心痒痒,何况,闻人氏出的主意的确有可行之处,李少南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操作的好,甚至搬掉自己上头的那位浙江巡抚蔡太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侯小白的姐姐调教男人的本事不浅,一封信就把自己弟弟招来,甚至都不需要她窜掇,侯小白就被闻人氏的美貌迷得分不清东西南北,脑袋一热之下,就要按照闻人氏的主意去琉球亲自监督。而他的姐姐侯小红虽然有些舍不得自家弟弟出海去一个番邦小国冒险,不过,这闻人氏长相实在太美貌,对自己的威胁太大,而若是没自己,自己的弟弟是一块什么料,她是清楚的很,所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弟弟就要和别的女人分床。
看着自己的小舅子也搅进来,李少南其实甚是不喜的,不过,架不住侯小红驾驭男人手段厉害,几天不给布政使大人上床,就乖乖的让布政使听话了,只好眼馋地看着自己的小舅子和美人儿浮舟出海。
侯小白和闻人氏浮舟琉球,那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而李少南犹自臆想着顶翻自己上门的浙江巡抚蔡太,却丝毫不知道,当他起心思对付郑国蕃的时候,已经有一根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十一月的时候,乖官的姐姐郑氏因为时时去陈太后宫中服侍,被陈太后夸奖,万历皇帝就借着这个机会开口求陈太后抬举郑氏,陈太后也喜欢她,而最关键的一点是,去年生下皇长子的王氏是李太后的宫女,所谓母凭子贵,王氏就被封了恭妃,而王皇后虽然素来不为皇帝所喜,但也是李太后亲自挑选的。
作为万历的老爹隆庆皇帝的正宫,陈太后觉得,应该要拿一拿自己的威严出来,不然的话,整个后宫只知道有李太后,却不知道李太后之上还有陈太后了,所以,她几乎是连犹豫都没犹豫,当时就笑着答应了皇帝,郑氏一跃成为德妃娘娘。
皇后以下,贵妃、淑妃、贤妃、德妃,这就是唐朝以来历代所谓的四夫人,品秩相当于正一品,其余的妃子和这四个是没法相比较的,相当于朝廷的杂号将军和大将军的区别,相当于民间妾和平妻的区别。
历史上,唐明皇李隆基就是窦德妃所生,而宋朝真宗皇帝的德妃刘娥后来甚至做了皇后,皇太后。
册封德妃,非同小可,那是要祭告祖庙的,并且由德高望重的大臣做一篇祭文,由于今上宠爱郑氏,册封速度过快,甚至还引发了内阁几位阁老的反对意见,不过,当陈太后淡淡说这是哀家特准的,几位阁老顿时就都没意见了。
内阁首辅张四维率先就说,既然是太后钦点的,那臣就讨一个便宜,这祭文就由臣来做罢!
其余几位阁老心中暗骂张四维的无耻和厚脸皮,不过,首辅都开口了,自己再开口就显得不识趣了,也就共同推举张四维,都说张阁老是当年先帝的翰林院第一庶吉士,这祭文当由张阁老来做。
说到先帝,倒是引得陈太后落了泪,万历赶紧跪下来请太后不要悲伤,他自小是陈太后抚养,他的亲娘李太后严厉,导致他对李太后有些敬畏,反而更加亲近陈太后。
陈太后就流着泪笑了,说皇帝大了,知道疼人了。
这些皇家的话就不一一细表,总之,腊月的时候,郑氏如愿以偿,成为德妃。
皇宫的太监们都是机敏人,郑氏原本就得宠,有些聪明的一早就往郑氏身边靠,如今郑氏被封为德妃,那更是水涨船高,要知道,王皇后素来不为皇帝喜欢,至于王恭妃,那是万历当年一时性起,拉到花园里头开心了一次,没想到中标了,生下了皇长子。实际上,万历对王恭妃一点好感都没有,每次看见王恭妃,就会想到了自己少年的荒唐,加上李太后逼着他封了王氏为妃,他就更加讨厌王恭妃了,由此带来的后遗症就是,他一辈子都极为不喜欢自己的长子。
而如今郑氏册封德妃,这里头的含义,那些专门靠揣摩主子心思过日子的太监们如何看不出来,更是纷纷拜倒在德妃娘娘的门下,自称德妃娘娘门下走狗。
东厂掌印太监张鲸这种级别的大佬倒是没那么无耻,非得拉下老脸去拍一个刚册封的德妃的马屁,不过,当他发现自己的得力干将李少南居然暗中调过东厂的资料,当下大怒,一查之下,就全明白了。当年这二甲头名进士的风波他也是知道的,如今分明是李少南要发作郑国蕃。
可是,这郑家小官那是德妃的亲弟弟,那就是皇上的小舅子,那是你区区一个浙江布政使能发作的么?
不过,李少南到底是他手下得用的干将,有名气,有本事,有手段,还忠心,孝敬的银子也是如水一般送到京里头,偶尔暗中干点私活,也不过是为了出当年一口气,这是情有可原的。因此,张鲸张督公决定拉李少南一把,就差遣了自己手底下的一个得用的番子快马往杭州去了,告诉那番子,此去,先训斥李少南一番,然后把德妃娘娘的事情告诉他,让他自己赶紧把屁股揩干净,估计顶多过完年后,德妃娘娘的父亲就要封南京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当李少南得知郑国蕃是如今正受宠的德妃娘娘的亲弟弟,吓得脸色惨白,脚一软,差一点儿就跪倒在地。
他冥思苦想,最后,顾不得什么争斗和面子,亲自登了浙江巡抚蔡太的门,就把如今在浙江名头正盛的大名士郑国蕃是德妃娘娘亲弟弟一事说了,把蔡太也吓出了一头汗,要知道,他作为一省巡抚,浙江地面上的事情还是很清楚的,如今他正在搞颜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把颜家给吞了,可那郑小相公和颜家的关系,在浙江也是隐约有所耳闻的。
他思索了半天,最后突然发现,泥马,你李少南跑到我府上是什么意思?这不典型是拖我下水么?我本来可以装作不知道的。当时那个恨啊!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巴掌扇死李少南。可为官之道,重在和谐,这些账只好留待以后慢慢算了,如今最关键的,就是要把这件事情处理漂亮了。
两人有了默契,顿时抛弃成见,一巡抚一布政使,同时前往宁波,可宁波的消息叫两人发狂,郑国蕃居然刚刚出海两天。两人不敢犹豫,当即调了澉浦千户所、乍浦千户所、石浦前千户所、石浦后千户所四座千户所的兵,还有定海前后左右四卫的战船,浩浩荡荡就往琉球而去。
而这时候,李少南心里头几乎已经绝望,只是下意识地想捞救命稻草,他甚至准备好了致命的毒药藏在身上,不过依然心存万一,指望自己的小舅子是个大草包。
他的小舅子侯小白在干什么呢?
侯小白在大笑,“凤璋贤弟,人在做,天在看,当初你在宁波海的时候打了我的脸,落了我的面子,正所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风水轮流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