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唱歌？
周舟可没给诗词谱曲的本事。
他只是在吟诵，抑扬顿挫随心，平平仄仄押韵什么的，主要看舌头会不会被咬到。
周舟虽然能哼哼几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方’，但此时，是真不敢拿出来献丑。归鸿子的歌声，重在一种韵、一种神，并非简单的歌谣曲调，甚至暗合一道。
不过，周舟也曾身为德智体美半残发展的优良学生党，那绝对是读书破万卷——当然是小说；
又览画过千盏——虽说是漫画……
上学的时候，他还是背过唐诗宋词三百首的。反正，洪荒八成也没这些诗词，他随口就扯了两句《春江花月夜》，权当应付。
若是张口说不会，有点太失脸面。
归鸿子驻足思索，品评着词句中的韵味，似有所得。
“师弟还有这等才华，不愧为太清传人。”
“这是我在旁人口中听来的，不是我自己做的，师兄别误会。”周舟还没厚颜无耻到‘笑而不语’的地步。
归鸿子闻言，对周舟轻笑着点头，又面带些惭色：“师弟可还听来了其他的辞令？能否说与为兄听？不瞒师弟，我对这些颇为爱好。年少时，总是被师父说骂，却还是忍不住钻研，差些怠慢了修行。”
这倒也是个有趣的门派首徒，这教书匠的气质，却也不是没有来由的。
当下，也就开始找一些，记忆中‘带仙气’的诗词。只要他认真思索，总有灵光闪动，便如同曾背诵出道德经全篇那般，将那些诗词完整地想起。
甚至自己当时死记硬背不理解的词句，此时也有种豁然通透之感，明白了个中释义。
归鸿子的笑声由小而大，伴在竹林簌簌声中，满是快意欣喜。
两人在竹林漫步，周舟的身躯在水元滋养下慢慢恢复，道躯蕴含的紫罗果药力也在缓缓扩散。
他重伤恢复的速度，比普通道融境修士快了何止十倍百倍，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用，他不能总盼着靠重伤来突显自己的天赋异禀……
谈笑半日，归鸿子翩然而去，步伐轻快、神清气爽，说明日再来寻他。
只是一些诗词，大师兄就对周舟好感倍增。
周舟调养身体、恢复修为的半月，归鸿子每日必来到访，第三日依旧谈诗论词，第四五日抚琴、第六七日吹笛、第八九日弄萧、又三日作画……
何止是色艺双绝，这大师兄根本就是……德艺双馨！
虽然‘德艺双馨’和一名姓苍的文化工作者挂钩之后，周舟一度对这个词不能直视。
但现在，他还是决定把这个奖项颁给了归鸿子。
在心中。
修士的漫长寿元，给了归鸿子大量时间去钻研这些。修行枯寂时，他便抚琴而歌、奏笛取乐，心情又总能保持愉悦，修为进境，反而比同入门的弟子快了不少。
“不知师兄现在是何等修为？”
“还在聚神的阶段，元神凝聚要花些功夫。”
归鸿子，半步元神！
周舟心中多了几分敬畏，他问过归鸿子的年龄，人修道才三百六十多年。能在五百年内凝出元神，这修行速度当真了得。
呃，他也不想想自己，修道十年已是道融后期……
与归鸿子相交，周舟体会到了何为‘君子之交淡如水’，总是能心神愉悦、没有半点负担。
而按归鸿子的原话：‘虽同代弟子过千，然知音唯舟矣。’
这，便是‘侣’吧。
半月之后，周舟道躯已经完好如初，也多亏了周芷燕的悉心照料。
归鸿子每次来时，不是给周舟带些固本培元的丹药，就是给他讲解些洪荒的常识和趣闻，给他增长见识。
又常有两名少女结伴而来，给周舟送来吃食酒水，这是玫画的心意。
周舟将这些记在心里，他对周芷燕的态度也比之前好了很多。周芷燕有时候想故意和周舟拌嘴，周舟都不会去‘黑’她‘胸不贫何以平天下’了，转而开始夸她小巧玲珑……
受此一难，周舟道躯反倒更强壮了些，灵识又有增进；灵识修行超过他道躯进境太多，隐隐的，已经触碰到了某种瓶颈。
这日，周舟正在竹林参悟‘九天十地生生观想法’，恭极老人传给他的这门神通，随他灵识和真元增长，也有了些进步。虽然还不能变化成活物，但变作一根翠竹、在竹林中隐没，配合枯木诀，就能让周芷燕一阵好找。
“死周舟，又跑哪去了！”
某根英俊神武的竹子：“你猜？”
“呀！”周芷燕吃了一惊，转身祭出了七八件法器，还有周舟那三颗宝珠，差点就直接对周舟化成的翠竹通通砸过去。
“哈哈哈！是我！”
周舟在一阵青烟中变回原来的形状，周芷燕愣了下，惊诧道：“你还会变化之术？”
“嗯，不过还没啥大用，”周舟伸展下老腰，呼出一口浊气，“有人送饭了？”
“整天就知道吃，不是辟谷了已经！”
周芷燕俏生生地翻翻白眼，“我昨天央了归鸿子师兄，他这几日会去几处稍远的坊镇采购，我也可同去。你……你需要些什么吗？道融境弟子是不可以随意下山的，我帮你买来。”
“没事，忘记我有出入自由的特权了？”周舟笑着摇头，在衣袍怀中拿出自己的曲元袋，将几瓶丹药拿了出来，“给，借这个机会，帮我将这些东西还给师兄，或者，拿去换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不是那些固元丹吗？你没用它们疗伤？”
“不想欠别人太多人情，而且我试过一颗，对我作用不大。”
“嗯……你先站着别动。”周芷燕围着他转了两圈，那双妙目不断扫量着。
周舟：“在研究什么？哥怎么有点毛骨悚然。”
“你总不能只穿归鸿子师兄的旧袍，我下山去，是想给你做几件衣裳的。”周芷燕研究着他的体型，随口说着。
周舟打趣道：“啧啧，越来越有点贤妻良母的样了，以后也不愁给你找不到婆家啦！哈哈！”
“什么婆家，我可是要修仙的！”周芷燕下巴一抬，“哼，本郡主本来就知书达理，只是你这肉眼凡胎不识明珠！”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对了，帮我买一些布料过来吧，就用……上次我在你曲元袋里发现的那种雪白的绸缎吧，我有大用。”
“呸！变态道人！登徒子！”
周芷燕跺跺脚就跑了，让周舟站在那一阵凌乱……
怎么的，他又开始变换形态了……
女孩的心事，他才也不会多想，反正也想不明白。走到自己做成的简易吊床旁，周舟舒舒服服地躺上去，看蓝天白云、竹影翠绿，悠闲清净地开始梦中悟道。
在归青宗之中，他还没有将天使妹子拿出来过，许是还没真的放下戒心。
灵识铺展，在云间与飞鸟伴游，在草丛和蝶虫嬉戏。
青丹峰是归青宗的一支，负责归青宗弟子日常修行消耗的丹药，也是近几百年来收徒最少的一支。如今的峰主就是长老玫画。
对了，周舟一直有个疑问：
玫画是三代弟子，但归鸿子却喊她师叔，这是为啥？
伤了他的胖老者是二代门人，是几位真仙祖师的弟子，护山仙人中的一位。
第四代弟子呢？被无视了？
归鸿子说起归青宗历史的时候，也没说过这个，好像是有意避开了。
带‘归’字的是亲传弟子，带‘青’字的是门中仙长。本来，道统特殊的周舟，也要被赐予‘归’字道号，但周舟托归鸿子婉言谢绝了。
道号除了自己取，只有自己成为师父正式弟子的时候，让师父玄都给取才行。
睡到夕阳西下，周舟灵台微微颤动，有人闯入了这片竹林，是从草庐的方向过来的。这两名罗裙少女他很熟悉，就是送饭小仙子组合。
她们正驾着一片青色的叶状法器，飞来时衣裙飘舞，出尘美丽。
两名少女落在周舟身旁，周舟也翻身坐了起来，看她们没有像平常那样提着饭盒，也不好去问‘饭的下落‘。
一女含笑道：“周师弟，峰主今日设宴，想请你也过去哩。”
设宴？
自己倒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去给玫画道谢。当日，胖老头为难他的时候，她一直是帮着自己‘求情’的。
而且……肯定比平时的伙食要好吧！
周舟直接从吊床上跳了下来，笑道：“就劳烦两位师姐带路了。”
入门有先后，周舟又只是归青宗的记名弟子，虽身份特殊，但这称呼礼数还是不能乱的。
他没有法器可以御空，这两名少女见状，也就和他一并走着。反正从后山竹林这片，去青丹峰的药谷，也不过盏茶的脚程。
这山中，地势平坦之处随处可见，似乎是被人用神通‘扫平’的。
周舟还是第一次出竹林，虽已用灵识探查了不知多少次，但直接用眼看见青丹峰之景，又是另一番体会。
所谓药谷，其实是在一片平坦的山峦，建造了一片宫殿阁楼。这些建筑，大多也是翠竹为材，零落点缀、仙气袅袅。
站在药谷朝着西南方向眺望，便可见宝塔状的主峰，又有其他几座奇峰相依，暗合天上某处星斗。
归鸿子说过，整片山脉都有真仙祖师留下的护山大阵，阻御外敌用的。
而药谷……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就是这里最恰当的写照。
再见玫画时，她应是刚沐浴梳妆完，长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她正坐在阁楼的窗台前，吃着晶莹的朱果，倚着手背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披着红色纱衣，却是素白的抹胸，娇美的身段已入道韵。她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枚果子，送到嘴边，诱开那慵懒的红唇、沁离那珍珠般皓齿……
周舟默默低头念了句‘色即是空’。
这‘师娘’……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真正的美女，掏鼻屎的动作都是勾人心魄；这玫画吃果子的动作神态，对周舟的杀伤力非同小可。
要不，女神榜，就从她开始吧。
一声轻笑在耳旁回旋，玫画在二楼唤着：“低头做什么？我让你生厌吗？快些进来，我做的那些饭菜都快要凉了。”
“是，”周舟老老实实地做了个道揖，那两名少女师姐为他推开面前的竹门，就轻笑着离开了。
这是什么节奏……
阁楼内是一间通畅的大间，随处挂着浅红色的帷幔，角落中放置着一个丈高的三足药炉。
周舟对摆在正中圆桌上的那些饭菜没多少兴趣，反倒是盯着药炉打量着。这药炉，下为鼎、上为盖，暗合天地阴阳的道理，修士用的丹药，大多是出自这样的药炉中。
玫画的这药炉，通体紫金色，三足三耳、大肚圆滚，又有十二颗翠绿色的珠子在盖子上分布着，似乎是一种法阵。
又一声轻唤，伴着醉人的幽香钻入周舟心田：“好看吗？”
“好看……呃，这炉子好看。”周舟不敢去看在从楼上袅袅而来的玫画，低头静心。从他这个角度看去，玫画的纱衣有点……小微妙。
“瞧你这拘谨的样子，怪不得能和归鸿子臭趣相投哩，在我这，你就随意些好了。”
玫画一抚衣袖，已经坐在圆桌旁，“坐下吧。”
“谢……我该怎么称呼长老？”
“你是五代弟子，当然是和归鸿子一样，喊我师叔吧，”玫画笑道，“你若是想喊我师父，那我就收下你这个……”
“师叔！”
周舟老老实实地坐在玫画对面，开始研究着这些菜肴，不过他还是要有点礼数，先说了句：“这些时日多谢师叔每日的饭菜，我身体才能恢复如初。”
玫画轻叹着：“若真要谢我，就给我做弟子算了。”
“师叔，我真有师父了。”周舟认真地提醒道。他看着桌上只有他一副筷子，也不客气，抓起来开始捉摸着先尝哪边。
玫画靠在圈椅中，也没端坐，轻哼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是何修为？若是比不上我，我就去收了他做弟子，你当我徒孙好啦！”
周舟嘴角有点抽搐。
我师父名玄都、师从圣人老子、道号玄都大法师，乃人教护教。
这话他却是不能说的，免得害了玫画，或是被人耻笑。就算玫画相信，他也不想打着师父的名号混吃混喝。
“我尝尝师叔的手艺！”
“顾左右而言他，你每日不是都吃的吗？”
“那都是师叔做的吗？”周舟惊讶状。
“嗯，药谷之中，也就我做的饭菜还能入口，其他人都醉心丹道，吃饭也都是吃丹药。”
拿丹药当饭吃？
果然是大派，就是大气！
周舟放开肚皮开始大快朵颐。玫画三句不离让他拜师的事，周舟也就将自己扯开话题的功夫发挥到极致，渐渐的，两人竟聊开了。
“师叔，我有个疑问，一直没想明白。”
“哦？什么？”玫画轻笑着，“若是修道炼丹有关，那你先拜师我才会教你。”
周舟直接问：“归鸿子师兄是五代弟子，师叔却是三代门人，为何……要喊师叔？”
玫画道：“因为第四代的弟子都死光啦。”
她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眼角略有些无奈，但还是在轻笑着。
“啊？”周舟筷子一颤，差点就拿不住了，“什么？”
“哦，不对，还有归离在，他是归鸿子的师父。不过，除了他，其他都已经身死道消，大半投胎去了。小半，灰飞烟灭，投胎都不成呢。”
玫画眉目间不见忧虑，说这些的时候，还带着些少女情怀才有的天真无邪。
周舟心中一寒。
这归青宗……
难道是专杀弟子的……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