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渐渐开始空了,老者又再度要了一壶。
阿九趁机道:“一两银子一壶!”
说这话的时候,他同时也在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如果见机不好,他将会把刚刚的话收回,不过他显然低估了对方,更低估了对方的秉性。
老者似乎有些财大气粗,只见他挥了挥手,道:“别说一两,就算是十两老夫也给得起……如今在阴间冥币已经不值钱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叹,接着又道:“再来一碟油炸花生米,放点盐拌一下。”
油炸花生米后再放盐,这种吃法很久以前就已经流传下来了,再来一壶酒,对于酒鬼来说已经是人间的美味了。
阿九没有觉得怪异,只是默默的来到厨房吩咐了一句,张老很快动起手来,不一会儿一碟花生米就新鲜出炉了。
一股香味传来,端上桌后,老者笑道:“三分熟,七分生,二分盐,不错,不错!”
连连两个不错道尽了对张老的评价。
张老刚出了厨房,就听到这句话,微微有些惊讶,于是他来到大厅,随便找了一个板凳坐了下来,道:“老先生生前必定也是厨子咯?”
老者微微沉默,用筷子碾了几颗花生米放到嘴里,嚼出了一阵脆声响。
然后,他再度满上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在嘴里挪动了半天后,才说道:“生为厨子,死后也是厨子。”
张老微微苦笑道:“一生是厨子,一世都是厨子,看来我们倒是有几分相像。”
老者点了点,又一阵摇头,他笑道:“虽然都是厨子,却又不一样,有的厨子喜欢做饭,有的却是被逼着做饭,不过你比我要幸运的多,不是么?”
张老沉垂下头,默了片刻,道:“是的,我比你幸运,我最起码还活着,还给活着的人做饭,而你……”
老者截声道:“而我却死了,我也给死去的人做饭。”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阿九在旁边听着,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对方生前是一个厨子是没问题,但死去的人还需要吃东西吗?
他似乎忘了对方正在这里喝酒。
他突然又问道:“为什么要给死去的人做饭,难道死人还要吃东西么,或者说你做饭就是为了手中的银子!”
张老此刻也一瞬不瞬的盯着对方,显然阿九的话同样也是他想问的。
老者道:“你们看清楚密林里面的人么?就是那群已经死了许多年的人!”
他似乎没有要两人回答,自顾的酌了一杯酒喝了下去后,道:“他们所有吃的,都是我在打理。”
密林的人?那是一群的人,同时也是一群鬼工。
阿九缓缓看向密林,眼中青光一闪而过,紧接着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穿透墙面,直达密林深处,他看到了一个个影子在来回工作。
他收回眼神道:“他们在工作,所以你在做饭。”
老者含有深意的看了他,道:“你很特别!”
阿九笑了笑,道:“老先生,给鬼工做饭应该能赚不少钱吧!”
老者苦笑的点了点头,道:“你也许不相信,有的人却是被逼着赚钱的,有些钱其实也并不好赚,这些年我真正的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居然是死了之后的事情。”
他心中有太多的苦涩,苦涩一出,似乎连他杯中的酒也变得苦涩起来,甚至难以下咽。
赚钱本是快乐的一件事,但如果有人说自己很痛苦,是被逼着赚钱的,那阿九一定会觉得这人一定是在炫耀,但如今从老者的嘴里说出来,他居然选择了相信。
他相信老者一定是不得已,因为对方的表情是做不得假的。
旁边的张老此时却低沉下来,他同情对方,但更多的是想知道这其中到底有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阿九看着前面的老者,道:“老先生有何苦衷,何不说出来,一个人憋在心里,纵然是鬼也是非常痛苦的!”
老者吃着花生米,喝着酒,似乎没听到,他的眼中闪烁淡淡的黑光,大厅也因此而沉静了下来,后院之中,苗少华,苗雄,苗小莲,也都走了出来,他们也不再害怕了,所有人落座之后,都没有做声,只是盯着面前的老者,聆听对方的苦衷。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者才又叹了口气,道:“我叫梁沅,很久以前,我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因为出生不好,所以为了生计,不得不进入张家做下人,当年的张家正是厨师一界的名家……”
话还没说完,张老顿时截声道:“是不是张御的那个张家?”
他似乎有些忐忑的问了出来,眼中更是有着莫名情绪在酝酿之中。
自称梁沅的老者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正是那个张家,如今只怕早已没落了吧!没有张御的张家不再是厨师界的翘楚!”
微微叹了口气后,他接着道:“进了张家后,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做了劈柴的下人,初出茅庐的我居然对做菜产生了兴趣。”
说到这里,他眼中居然出现了少有的波动,陈年旧事,就连死了也是不能忘记的。
“有了兴趣,就会想尽办法偷学,厨子的手艺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没人带也是很难学精的,于是我除了劈柴的时间之外,就是每天站在厨房的窗户外偷看他们做饭,这居然成了每天我最快乐的事情,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些皮毛,然而有一次,我偷学的事情不知被谁告上了管家那里,于是我被几人带到了张家的大厅,在管家旁边我居然看到了我在李府最好的朋友,想不到告发我的居然是他……”
他苦笑一声,被一个朋友出卖,是人都不会好的。
张老突然道:“在张家的规矩很多,同时家法也很多,下人犯事更是少不了一顿毒打,像你十几岁的身板,毒打后不死也跟半残差不多了。”
此话一出,他顿时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阿九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暗忖:“张老对这个张家这么熟悉,两个都姓张,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不成!”
不只他,就是苗雄三人和梁沅都是一脸惊讶的神色。
特别是梁沅,他的脸上隐隐划过一丝沉思。
不过张老没继续说下去,没多说什么,更没说他跟张家的关系,所以众人也不好多问。
梁沅看着他苦笑的点了点,道:“你说的不错,出了这档子事,我正要面临张家的家法处置,而且有处置资格的这个人正是张家的主事人张御,只不过张御在厨师界是出了名的德高望重的前辈,这个名气甚至大过他的厨艺,当时我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又怎么忍心处罚我呢!”
他感觉有些口渴了,急忙喝了一杯酒,说道:“但出了事,就应该有个处置的结果,不然何以服众,张家的家法也绝不能成为摆设,但又不能太过了,于是有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的结果,张御当时在大厅说道:‘我们张家之所以能在厨艺界赫赫有名,靠的不是我张御的厨艺,而是我们张家的公证严明,我们自先祖以来就是有功必赏,有过比罚的家族,所以此事必须罚。’说到这里,他突然转头问我:‘你很喜欢做厨师么?’我点了点头,答道:‘嗯’,张御又道:‘那你可知道做厨师的辛苦,不管是冬冷夏热,还是雷雨交加,甚至阳光曝晒,都不能停歇!’我没有犹豫道:‘我知道’,张御问我:‘那么你又知不知道做厨师要守许多行业的规则,而且这些规则更是多如牛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