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回似梦非梦
秋天并城的公园里菊花儿竞相开放,一棵棵枝繁叶茂的杨树、槐树在秋风中哗哗沙沙作响,湖边的垂柳也拂来拂去的,天高云淡,给人以舒适的感觉,不是吗?北方的秋天早晚凉爽,不像南方那样温差小、还闷热。
这天,不是休息日,午后公园里的人并不多,一片宁静。娥儿和瓜儿坐在大树下的长椅子上,眼前是一片微微荡漾的湖水,天空高远,远处不时掠过几只飞鸟。
娥儿直截了当地问瓜儿说:“你有个干妈吧?”“嗯。”瓜儿看了娥儿一眼答道。“云岭的吧?”“嗯。”“听说干妈对你特好。”“嗯。”“是叫叶子吧?”“嗯。”瓜儿不知道娥儿想说什么,就这样很随口答着,一个字也不多说。对此,娥儿似乎并不介意。
“额妈过世得早,生额小妹妹时难产,娃刚生下来,大人就殁了。额姊妹五个,一个大哥、一个妹妹、三个弟弟,都是额爹一手拉扯大的。”娥儿说着流下了眼泪。瓜儿不知道娥儿说这些干什么,但出于礼貌,就没吱声听着。
“叶子是额的高小同学,也是额小时候的好朋友,额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像亲姊妹一样,可好了。”“哦。”瓜儿已经听了好几遍这样的话,可还是耐心地应了一声。“那时候,额娘家的房子很宽敞,额单独住着,额的屋子和额爹妈的屋子中间就隔着一间堂屋,两边屋子都只挂个门帘,就是咱老家的那两头折房。”“哦。”
瓜儿听得有点着急,不知娥儿为何对她说这些,就没吱声,一直耐着性子听着娥儿的叙说。可听着听着,瓜儿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也不晓得自己在看什么,连有人从她们面前走过都没有注意,甚至到后来瓜儿竟然抽泣起来了。娥儿究竟对瓜儿说了些什么,别人不得而知。只是很明显的是,两人谈过之后的表情差别很大,娥儿好像轻松了,瓜儿却反而沉重了。
不知不觉,夕阳已渐渐落入晚霞,公园里更加宁静了,路边的草丛里传来唧唧的秋虫声,路灯渐渐亮起来了。瓜儿对娥儿说:“额想一个人在这儿静一会儿。”娥儿也不像先前那样客客气气了,“哦”了一声先起身走了,可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远远地盯了一会儿瓜儿,后来见瓜儿坐了一会儿也走出公园,娥儿这才回儿子家去了。听说,从此以后,娥儿再也没有找过瓜儿。
而瓜儿呢?自从听了娥儿的一番叙说,脑子里很乱,甚至觉得自己像做了个梦似的,似醒非醒的。第二天,瓜儿向系里请了假,在家里待了一天,昏睡在床上,即使起来了,也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也没心思做家务。虎虎回来,见没做饭,就自己动手下了面条。瓜儿只说不舒服,也没有把实情告诉丈夫。其实,此后几天,瓜儿似乎比过去更想干妈了,一抬头,仿佛就看见叶子那和善的笑容。
因为心难宁静,于是,瓜儿赶立冬的时候,一个人踏上了回老家清平的火车。是呀,这么多年了,她也悟到了一点,就是心里特别烦的时候,只有回一趟老家,就莫名其妙的烟消云散了。一路上,窗外的树大多已光秃秃的了,只有零星的枯叶在风中摇曳。熟悉的一望无际的麦田一下子少了许多,田里多是才挖过药材的,坑坑洼洼的,还堆着药材秧子、秸秆儿什么。车厢里,几个穿着土气的人在议论药材,瓜儿留意一听,才知道是在抱怨一窝蜂都种了药材,结果价儿跌下来了,甚至卖不出去,说有人干脆一把火烧了。瓜儿心想,以前课本里说的牛奶倒进河里的事,没想到这眼下竟然也在柿子湾出现了。
回到清平,瓜儿在老房子里住了两天,专门到干妈坟地去了一趟,它跪在叶子的坟前,痛哭了一场。临走的时候,瓜儿向杏儿要了一张干妈叶子的照片,又把自己清平的房门钥匙交给了杏儿,便返回了省城。听说此后不久,瓜儿给清平的村主任写了封信,说是她带研究生,利用课余时间,开发出一些柿子衍生食品,有柿子罐头、柿子汁饮料、柿子果茶、甜柿冰霜、柿子糕、柿子果肉片、柿叶茶什么的。她想把技术无偿提供给村里,用清平、柳湾、云岭、薛家庄乃至整个柿子湾的柿子资源,从传统的柿饼、柿子酒、柿子醋开始,加工柿子衍生食品,创办柿子产业,让更多的青壮年能在村里打工,减少背井离乡和夫妻不能团聚的苦痛,也方便照顾孩子和老人。瓜儿就提了一条儿要求,想让杏儿做她的技术代表。
到这时候,杏儿的一对双胞胎孩子也大一些了,一个学习好,一个不好好念书。她南关的柿子湾土菜馆仍然开着,只是生意很一般。听说,成娃的小儿子申娃想把柿子湾土菜馆盘下来,正在和杏儿谈着呢。人家说,申娃真的在柳湾办了个公司,准备搞古村落的修复和开发旅游呢。至于瓜儿想让杏儿在村里做柿子衍生食品的事,暂时还没有实际运作起来。
这期间,也有人跑来要给杏儿介绍对象,刘家父母也希望杏儿能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可杏儿迟迟不突口,仍尽心尽力地支撑着这个家。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这些,刘家老两口打心眼里更加心疼杏儿,尽力给儿媳搭把手,逢人就夸老天爷给了他们一个好儿媳。
这天,根儿和老婆簪子来县城办事,顺便看了看外甥女杏儿。回到柳湾后,吃过晚饭,两人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簪子说:“唉!你说这恩娃都殁了几年了,杏儿就不说给自己划算划算,额给人家说几回了,杏儿就不搭这茬儿。”“啊,眼看都四十了咯,又带两个小子,寻合适的敢容易的,人家谁会奔这负担来呢?”根儿答道。“那上回给她介绍那个,人家都愿意,可谁知道她却不愿意。”“那还用说吗?总是她觉得不合适嘛。”
“有上个人儿呀,养两个娃儿敢不轻快些?!”“说白的,杏儿又不憨,敢连这个都不晓得?”“唉,都这岁数了,还有啥合适不合适的。”“要不就是怕娃儿家受委屈。”“唉,这杏儿就和她那妈一样,死心眼儿。”“啊,就是。”“她本身不想,旁人干着急也没法。”“就是嘛,你说这娃。”“就随她去吧,一个人一个命。”
“二狗这贼痞,这两年也不回来。”“回来干啥呢?屋里又没人。”“敢不能看看杏儿?”“姊妹子价咯,哪会想这些呢,各过各的光景哩嘛。”“二狗就像他那爹,心利。”“唉,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二狗也恓惶的,从小靠自己。”“不是价额说呀,狗娃对二狗就不咋的。”“好在人家兴州马家对娃不歪。”“啊,没爹没妈的,就奔人家那点热乎劲儿去了。”“二狗媳妇子也不歪。”“也算二狗的福气吧。”“可不的。”“过年,有空儿了,咱走兴州转上一圈。”“啊,咱是那舅厦人嘛,娃看上去呀,也有那点亲气儿。”
“哎,你说申娃弄的外啥古村落,能行吗?可能挣下那钱呀?”“开头肯定是赔钱的,光修那老房子看得多少钱呢。”“外,咱川川在那里能行呀?”“人家申娃不是给开工资嘛。”“公司不挣钱咯,日子长了,那申娃可能负担得起呀。”“哎呀,人家总是心里有谱嘛,以后慢慢就挣了嘛。”“哦。”
“听说了吗?”“啥?”“就是环儿嘛。”“咋?”“啊,就说嘛,老席那几个娃儿忒不像话的,不管咋样,环儿伺候了一顿他爹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爹一殁,这继母就不管了。提起就叫人心寒的。”“刚娃一直想和环儿复婚的,到死都没复成。”“那还不是活该,都是他自己闹成这个样的。”“那环儿可咋过呢?”“还是人家建娃好,把她妈接到平阳去了。”“嘿嘿,额想呀,等以后环儿要殁了,还是要和刚娃合葬的。”“环儿愿意呀?”“她眼窝一闭,哪里还能管得了呢。几个娃儿就把外办了。”“兴许吧,娃儿家总要爹妈全环咯。”“外还说哩,肯定了嘛,人家老席本来就有老婆,人家合葬了咯。环儿她只得埋到刚娃跟前。”“敢死了呀,可复婚了。”“嘿嘿,那可还跑的了呀。”
“嘿嘿,现今想想,叶子这朋友仨,最后还是数人家娥儿安安生生的。”“啊,可不得。吵归吵、打归打,光景还算全环,娃儿家也都成就了。”不知不觉已是晚上十点半钟了,跑了一天了也累了,根儿老夫妻俩铺了铺炕,便睡去了。
这年春节前夕,狗娃约了二狗一起回老家看看杏儿。杏儿把云岭的屋子收拾了收拾,准备好了被褥和吃头。许多年了,姊妹仨在云岭过了几天春节。也是在这期间,有邻居想买梁家院子的,说是村里不再批新的宅基地了,闲置无人居住的老宅院村里很快会收回返耕。是呀,云岭的梁家已经没有户口了,舍娃和二狗的责任田也收走了。于是,姊妹仨商量了商量便把云岭梁家的院子处理了。狗娃对二狗说,眼下只有杏儿最困难,就把处理收入给了杏儿。杏儿笑着说,以后兄弟俩回来,就住在她那里,也不用再来云岭了。最后一次住母亲盖的房子,着实恋恋不舍,狗娃梦见了小时候带着杏儿、二狗去东沟水库边割草的情景。不过,这是云岭水库并没有复建,那里是一片沟地。
回到省城后,狗娃的工作很忙,忙着去下属单位调研,白天下基层,晚上在家写材料,似乎局里要有什么大动作了。也许是累了,这天晚上,他没有加班,早早地就睡了。睡着睡着做了一个梦,梦见远在兴州的二狗和他老丈人吵了一架,一个人在那里抽闷烟哩。
可不知怎么的又像是在老家,听说清平真的办一个股份合作制公司,做起了柿子衍生食品,村里头一些外出打工的回来了,杏儿跑东跑西地张罗着,却始终没有再婚的迹象。也是清平搞起柿子产业后,渐渐的,遍布田间地头的柿子树得到了更多的呵护,甚至出现了一些新嫁接的小柿子树,绿油油的,在干涸的黄土地上格外显眼。彷佛一眨眼,柿子湾的山川都绿了,杨柳环绕的池塘蛙声悦耳,重修一新的灌渠伸向田野、指向远方。中秋时节,柿子湾柿红点点,庄户人正忙着摘柿子、装柿子、搬柿子、加工柿子,欢声笑语荡漾其间,火红的柿子寄托着庄户人的希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