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一阵凉风吹过,堂上所有的人都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胆小的差役差点吓得尿了裤子,哆哆嗦嗦道:“难道……难道是水鬼拿替身?”
张景和叹了口气,脸色越发愁苦:“我家里的丫鬟下人也都这么说。但是在下是个举子,蒙圣人教诲,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再加上我对此事也有几分疑惑,所以才来衙门报案,希望大人帮忙查清内情,还我家一片清净!”
沈素年最先反应过来,见黄知县还有些愣神,便开口道:“张公子所言有理,据我所知,但凡扯上恶鬼什么的,每每十有八九都是人祸。”
陆宸略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眸底划过一抹赞赏,他自幼被天机老人言传身教,自己也曾混迹江湖,自然知道这些神神鬼鬼绝大部分都是人为造成的骗局和假象。
黄知县定了定神,倒是不那么慌了,再看看沈素年和陆宸,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立刻一拍惊堂木:
“对啊,既然你们二人都想争捕快的位置,那这案子来的倒是凑巧,你们就跟随王捕头一起去彻查此案!谁能最先破案,谁就是我清远县新一任捕快!”
沈素年和陆宸都没有异议,王捕头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好领命,带着二人和一班衙役来到了张百万家。
张百万不愧是本地巨富,宅院富奢豪丽,占地宽广,其中亭台楼阁、花园游廊,无一不精致,无一不,令人走在其中心旷神怡。
但是住在里面的人就有些不那么友好了。
“你们是什么人?”
沈素年抬眼望去,瞬间惊艳:嚯,好一个美貌的妇人!虽然已经不再豆蔻年华,但是不但没有韶华已逝的沧桑,反倒是平添了几许稚嫩女孩没有的风情,显得格外绰约妩媚。
旁边扶着她的是一个妙龄女子,虽然没有妇人这般惊艳的容貌,却也如花似玉,窈窕婉约。
张景和上前开口招呼:“娘,义妹,这位是张捕头,特地带领诸位差役大哥来咱们家彻查翠袖落水一事的。”
沈素年这才知道,原来这二位就是张百万的遗孀和义女。
没想到张太太闻言勃然大怒,艳若桃李的面孔瞬间冷若冰霜:“查什么查!我说过了,你爹是意外落水,翠袖那丫头也是,这只是一个巧合,没什么好查的!”
张景和苦笑:“娘,府里现在已经闹得人心惶惶,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吗?还不如让衙门查个彻底,如果有人作乱,正好揪出来;如果真是巧合,把事情查明白,大家也才能安心不是?”
这话说的在情在理,张太太没办法反驳,气的嘴唇发颤,指着他道:“好好好,你这是翅膀硬了,连为娘的话也不听了!”
说罢怒哼一声,也不用旁边的义女搀扶了,气冲冲拂袖而去。
张家小姐抿唇看着义母离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勉强,但还是上前轻轻福了福身,对沈素年等人笑道:
“义母素来这样,脾气不饶人,但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地是最和善的,并不是有意对各位无礼,静云在此向各位赔罪了。”
原来张府的这位义小姐叫张静云。
张景和连忙一步上前把她扶起来,放缓了声音责备道:“你这是做什么?母亲脾气不好又不是你的错,你何必自责?”
张静云柔柔一笑,两个人四目相对,眼中情义无限,众人心中“嘶”了一声,哪里还不明白这二位郎有情妾有意?
王捕头此刻早忘了在衙门听到要抓鬼时候的胆战心惊,一张脸都快笑开了花,满嘴大包大揽道:“哈哈哈哈,二位尽管放心,案子的事儿尽管交给我,保证还你个水落石出!”
张静云当面安排下去,命令下人们全力配合,沈素年一行人便开始查案了。
先去看了翠袖的尸体,尸体被发现的早,倒是没什么肿胀,只不过全身皮肤苍白,皱巴巴的,只有在水中浸泡一定时间才会有这种现象。
王捕头啐了一声“晦气”,没好气的冲沈素年扬了扬下巴:“丫头,你不是要当捕快吗?先去验验尸吧!”
陆宸眉头一皱:“验尸不是仵作的工作吗?”
跟来的仵作点点头,却被王捕头一眼瞪了回去,讷讷的不敢再说话。
王捕头斜眼瞥向沈素年,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当捕快可少不得跟尸体打交道,我这是给她锻炼的机会呢!”
但是大部分捕快能粗略查看死因就不错了,像验尸这种细致活,要是有半点错误和差池,那是要承担责难甚至惹上官司的!
陆宸还想再说什么,旁边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好,我来验尸。”
沈素年知道王捕头这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但是这点雕虫小技就想为难住自己?他未免打错了主意!
她从三岁开始就被父亲抱在膝头看卷宗,从五岁就开始在大理寺的验尸房出入玩耍,不夸张的说,她见过的尸体恐怕比在场所有人见过的都多,验个尸算得了什么?
沈素年漫步走上前,挽起了袖子,翻动尸体仔细检查,一边检查一边开口:
“指甲里有一些泥沙,身上也有水草,嘴里有血泡溢出……”说到一半,看着仵作皱起了眉头,“愣着做什么?难道不用填尸格吗?”
“哦哦!”仵作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答应着打开包裹,露出各种验尸的工具,拿出里面尸格和笔墨摆好。
沈素年似乎满意了,顺手从仵作的工具包里捡起一柄小木槌,在尸体上敲击了起来,继续道:“胸膛敲击沉闷有声,胃里有大量溺液,是典型的溺死没错……”
王捕头和一干衙役们都惊呆了,一个美女素手轻挥,若是手执纨扇绢帕,那必然是美不胜收,但是眼前这美女偏偏是手执一柄锤子对着尸体敲敲打打,而且还表情严肃认真,细看还有一丝隐隐的愉悦,这,这画面怎一个诡异了得!
仵作眼睛猛然大亮,忙不跌奋笔疾书:这这这,好多经验居然是连他都不知道的!待会一定要向沈姑娘好好请教一番!
陆宸在旁边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忍不住扶额摇头失笑:他早该知道,这丫头就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测的!
经过一番检验,沈素年确定了翠袖是生前落水溺毙而亡,排除了被人杀死后抛尸水中的可能。
张景和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么说,翠袖并不是被人害死的?”
沈素年直起身来,陆宸连忙眼疾手快掏出帕子递了过来。
她有些诧异的瞅他一眼,但还是接过来擦了擦手,然后对张景和微微摇头:“这还没法确定,所以,麻烦你带我们去翠袖落水的地方看看吧。”
于是一群人呼拉拉转移了地方。、
张家巨富豪奢,后花园占地极广,据说是当初张百万选宅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里山清水秀,居然把整整一个小湖都圈进了院子里,做了自家的池塘。
发现尸体的地方早就被张景和派下人围住,连同发现尸体的小厮也一起看守了起来。
沈素年一边蹲下身细细查看地面的痕迹,一边听那小厮说道:
“……我们也仔仔细细看过好几遍了,地面上除了这一行翠袖自己的脚印,没有别的。正好昨晚后半夜下了一场小雨,不多时就停了,这附近又没有落下的伞和蓑笠,想来,翠袖恐怕是刚下过雨之后不久落水,这才在地上留下了脚印……”
小厮说的没错,昨晚的雨下的不大,地面没一会儿就会干透,翠袖只有在刚下过雨之后不久就落水,才会在地面留下这一行穿着木屐的脚印。
而且脚印沿着湖边的鹅卵石小径蜿蜒而行,时有时无,仿佛穿木屐的人不好好走路,一会儿走在路上,一会儿踉跄道路边一样。
“咦?”
陆宸循着脚印来到湖边往水里看去,忽然诧异一声,沈素年寻声看去,只见他指着一处道,“沈姑娘,来看这里!”
众人都凑过去看,只见在池塘岸边被水淹没的岸石上都长了厚厚的青苔,只有陆宸手指着的地方,青苔却像是被什么擦过一样,少了一大片。
这里,正好在距离翠袖被捞起来的地方不远,沈素年眼睛一亮,匆匆回身从翠袖脚上脱下一只木屐,摆到青苔消失的地方——宽度严丝合缝,竟然正好!
陆宸叹了口气道:“很明显,是那丫头贪玩,走到这湖边脚底打滑,一不小心自己跌落水中的。”
王捕头听到是这话,顿时像是松了一口气,换上满脸智珠在握的得色,高声大气地嚷道:“嗨,我还当是什么大案子,原来是场意外!”
众人不由得唏嘘,却听到沈素年忽然开口:“这不对!”
众人一愣,王捕头脸上挂不住,忍不住:“你一个黄毛丫头懂得什么对不对?”
沈素年摇摇头,郑重道:“这跟我验尸的情况对不上!如果是自己意外落水,那尸体应该是手开、眼微开、肚皮微胀,但是翠袖的尸体却是手握、眼合、腹内急胀,这根本不符,倒像是自己投水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