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无路
沈昕没走成，不光是没从医院里走成，想从雷夏的房子里搬走，想从寰宇辞职，一样一样的，样样没走成，有她自己舍不得的，有让人拦着脱不了身的，总之，原本打算好的出路，一波三折的转了，最终却条条都成了死胡同。
医院里，程宇短暂的清醒了一会子，却只来得及叫了她一声，就又一头栽在地上，沈昕和安芷曼哪里还顾的争执，都慌着去扶，他浑浑噩噩抓了沈昕的衣角，再不肯松开，这一抓，就是整整十二个小时。
被抓了衣角的沈昕，只能一直在病床前守着——没有人会说什么脱了外套，剪了衣摆之类的傻话，究竟是不能走还是舍不得走，有些事情，心照不宣的装傻罢了。
到了入夜，上官静淑走了，连安芷曼也走了——说是还有工作要处理，还要去准备程仲森的后事，可是最直接的，最重要的，偏偏又是最不忍心说出口的那个理由，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她留在这儿做什么？听她心爱的男人心里嘴里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爱的飞蛾扑火已经足够无奈，再去眼睁睁看着，就是神仙也不能无动于衷。
沈昕也是连着闹了两晚都没能休息好，精神也好不到那儿去，只等程宇点滴全部都打完了，不用醒着去注意时间，也也耐不住断断续续的打瞌睡，可每次刚要入眠时，都又无端端出一声冷汗惊醒，折折腾腾的已经到了凌晨。
又一次昏昏欲睡时，恍惚觉得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忙睁眼去看——程宇醒了，正要起身下床。
“你醒了！”两人同时出声，沈昕的惊喜，程宇的懊恼。
“觉得好点吗？还烧不烧？——是不是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医生。”沈昕慌着叠声问了，忙站起身，就要往外跑，却被他一把拦住了。
“不用，小小你别慌，我没事，我就是看你坐着瞌睡很难受，想把你抱床上来，可没想到——”程宇无奈苦笑：“没想到那么不中用，才刚动一动就把你吵醒了。”
你来我往的说了一番话，沈昕到此时才算是清醒了，眼见程宇虽然不再向日间时半死不活的样儿，可仍旧是虚弱得很，几句话没说完，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忍不住眼圈儿又红，泪珠滴滴答答的掉下来。
“傻丫头，我还没哭，你哭什么？”程宇费力的伸手去擦她面颊的泪，沈昕忙回身背对着他自己胡乱在脸上抹一把，定定神道：“你快躺好，别乱动，我先去叫医生。”说着仍旧是要往外走，身后，却传来程宇似低吟般的喟叹，浅浅的声响回荡在宁寂空荡的子夜病房，格外的凄凉。
“你，还是要走吗？”
沈昕闻言立即僵住，微微侧转头，眉目都低垂下，仍只说：“我去叫医生。”
“那你还回来吗？”程宇继续追问。
沈昕就那么站着，面目藏在暗影中，谁也瞧不真切，没有出声。
“那你还回来吗？”不急不缓，不温不火，程宇只再坚持不过的重复着这同一个问句。
“回来。”沈昕终于说：“我会回来。”
“好。”程宇长出一口气：“记住你答应我的，你要是不回来，就是医生叫来了，我也不看。”
“你——”沈昕闻言立即回头，却只见程宇也已经背对她侧身躺在病床上，低低的轻笑传出来，话音里却是半点笑意也无的决绝：“禾小小，你要是真舍得眼睁睁看着我死，就尽管再走一次。”
这是谁的命！这是谁的命！要不是看着他真的是病重体虚，沈昕真恨不得上前去好好教训他一顿，这算什么？拿命来威胁她？他以为他是谁，能像猫那样有九条命来耗费不成！
心里恨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刚刚停下的泪又接上来，赌气忍着浓厚的鼻音哽咽道：“程公子你放心，你要是真活够了，大不了我闭上眼睛送你一程！”
“你！——”程宇猛的从病床上弹坐起来，话未出口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慌得沈昕忙又回转来看他的，却哪知他咳声未尽，又呵呵的笑开，已不若方才的冷冽，听着竟然是苍凉的欢喜。
沈昕心里大急，人说有气急攻心的，别是她一时口快说的话把人给气傻了！这次是实打实的慌着要去叫医生，却再次被程宇给攥住了衣角，只说了一句话，让两人之间逃的，避的，不敢面对的，一切都再无可遁形。
明明咳的痛苦不堪的程宇，却偏又用极其相反的欣慰语调，反问她说：“小小，你有多久没这么叫我了？”
程公子。
这称呼本是安芷曼取笑她时用来说“你们家程公子如何如何”的，后来习惯了，偶尔跟他怄气时，她也会故意这样叫他，久而久之，一旦她用了这个称呼，程宇便知是真的惹火了她，上赶着赔罪了。
现下，许久一个是许久不曾用过的，口不择言时用了，一个是许久不曾听过的，气急攻心时听了，一时间都是不知所措，硬是统统沉默了半响，谁都没有继续说什么。
“你——快好好躺着吧！我真的要找医生来看看。”沈昕半是劝告，半是强迫的把程宇重新按在床上躺好，终于成功走出了病房，就在房门即将被关上的瞬间，听见程宇蕴着无限悲凉的轻叹：“小小，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我很高兴。”
程宇的嗓音压的低低的，几不可闻，似不愿被人看透他的脆弱，沈昕假装听不见，如常关了门，却在门被门关严后，若被忽然抽尽了浑身的气力，整个人委坐在地上。
看看这一团糟，理不清也撇不开的一团糟，可叫她怎么办才好，可叫她怎么办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