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妈仁顺嫂大约没想到会这么轻松地躲过一劫,所以这些日子,她的腿格外勤快,脸上的笑,也一天比一天堆得厚。看着她颠着一双小脚整天跑来跑去,灯芯也为她难过。这也是个苦命人蔼—
奶妈仁顺嫂哄孩子似的哄她一会,说,你就心放宽了,赶明儿我跟东家说,让亲家爷到西厢房跟你说一天的话儿。
真的?灯芯一下捉住奶妈手,双眼在油灯下发出一股奇亮。
真的,敢骗你不成?奶妈仁顺嫂说得很认真。
下河院的规矩是娘家来了人一律到上房说话,且要在东家庄地的眼皮子下。任何说私房话儿或背着东家说话的行为都是遭禁止的。灯芯相信奶妈会帮她破这个例,心里一阵高兴,就拿起油饼吃起来。奶妈在边上问,香不?灯芯说,真香。奶妈说我特意卷了茴萫跟芝麻。
这时候炕上的命旺醒了,眼睛明闪闪地,望灯芯吃。奶妈拿了一块走过去,递他手里。奶妈仁顺嫂正要解衣,就见命旺自个抱了油饼喂嘴里,大口吞吃起来。当下惊得傻在了炕下,解衣的手僵了好一会儿,直等命旺全吃了下去,才转身惊叫,他会吃了,少东家自个会吃了……
灯芯转了身,见奶妈的怀好好的,一粒扣儿还都没解开,命旺手里的饼却真是不见了便更惊地叫道,他真是自个吃了?
这真是个大喜事。灯芯亲自望着他又吃了一块,才确信男人不吮奶也能吃了。当下喜得不知说啥,奶妈颤着嗓子说,准是亲家爷带来了喜,把少东家给冲好了。
奶妈仁顺嫂说完就跑上房报喜去了。灯芯望住命旺,目光复杂成一片。莫非真是爹带来了喜?要不怎么晚饭都吮了奶的,这阵咋就不用了?
次日刚吃过早饭,就听长廊里响起丫头葱儿的声音,紧跟着便听到爹的脚步声。灯芯跑出去,看到葱儿引了爹正朝西厢房走来。
进了屋,父女俩相互张望半天,灯芯的泪哗就下来了。爹冲她和善地笑笑,说,看你,都多大人了,还管不住眼泪。灯芯也笑了,说,人家想你么。
父女俩在里屋坐下,丫头葱儿知趣地退了出去。简单寒喧几句,话题落到命旺上。爹问了情况,就出来给命旺号脉。
后山中医刘松柏这是第一次给自己的外甥现在又是女婿的命旺号脉,他包给女儿灯芯的那些药其实是靠经验和猜测开出的方子,凭得就是人们对下河院少东家病情的描述。现在他的手握在了命旺的脉搏上,顿时神色凝重,一脸肃然。灯芯望他的目光也紧张起来,连呼吸都屏住了。中医刘松柏用了足足一袋烟的功夫,才松开自己的手,这时他的额上已有细碎的汗渗出来。他又掀开被子,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回到里屋,刘松柏好久都不开口,屋子里的气氛因了他那张脸愈发沉闷,空气压得灯芯抬不起头来。很久,他开口说话了。
脉络紊乱,气血甚虚,不是一般的病症呀。他长长地叹口气,目光一下子阴郁。
女儿灯芯的心随之提紧,不敢轻易问出甚么。
中医刘松柏沉思良久,又说,气血两虚,肾精过亏,按说不是他这年纪得的呀。
你是说……没治了?女儿灯芯怯怯问。
也不。中医刘松柏忽然扬起脸,百病总有一医,只是他这病症实在是怪,我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你也知道,中医之理,重在对症下药,百病总有起因,因便是关键。就他这病,因怕不在一处,或者在病外,我也困惑得很。
难道真是泼鬼缠了身?灯芯又问。
这也难说。你知道中医并不完全排斥此说,有时气脉两旺,但人就是胡言乱语,天地博大得很,有些事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灯芯忽然惊骇至极,爹的困惑让她坠进深谷,表情接近僵死。
后来她忍不住又把昨夜的事说了一遍,爹说的这么可怕,为啥他又能自己吃?
这便是反常。人在久病中总有一些反常,切不可拿它当好症状对待。你要记住,久病之人不在于一时表现,得一步步调理,所谓日月之病还得拿日月来医,犯不得急。和血养精,肾才能积聚原气,原气足而病自除,他这病,没个三年五载的,怕是见不得转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