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敏转身一看, 是桃红, 皱眉问:“公主怎么跟亲王打起来了?奶嬷嬷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桃红一面喘气,一面摇头摆手,“奴婢也不知道。反正今天奴婢们给您收拾东西的时候, 公主露了个脸儿,就不见了。后来奶嬷嬷来找。奴婢担心出事, 跟着去了。哪知一路找下去,就找到了养心门。公主拿着鞭子, 龙飞凤舞地正在抽理亲王呢!您快去看看吧!”
衲敏本还在担心, 听桃红这么一说,反而轻松地笑了,“那理亲王没还手?”
懋嫔在一旁苦笑, “理亲王好歹也是个哥哥, 他怎么能跟小堂妹置气呢。更何况,一个亲王, 跟公主计较, 叫群臣看了,笑话。”
衲敏淡笑,“管他呢!只要咱家闺女不吃亏,爱打谁打谁去!”我要真出不来了,还不得她自己保护自己。公主嘛, 又不指望她继承皇位,嚣张点儿跋扈点儿,有什么不好?
懋嫔见皇后不以为意, 也不好多说,领着人伺候皇后住进储秀宫佛堂。一连几日,每天给太后请安回来,就到佛堂去陪皇后。
皇后不管,不代表皇帝不管。等雍正包扎好爪子,得到固伦公主跟理亲王打架的消息,领着人赶来时,公主已经扔了鞭子,正搂着弘皙脖子,哇哇大哭呢!弘皙三十来岁的大人,身量高。公主才六岁,还是孩子,想要抱起她,又怕她抓着不放,又撕又咬,自家吃亏。待要站起来,公主又不肯。只得半跪在地上,任由小妹妹把鼻涕眼泪往官服上蹭,蹭了一把又一把。崭新的团龙绸缎亲王朝服,本就给公主小皮鞭抽开两三道口子。此时,再加上鼻涕眼泪,叫公主的小手揉的皱巴巴的。更是狼狈不堪。偏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弘皙又不能、不敢、不舍得发火儿,愣是憋屈着叫固伦公主蹂躏。
雍正看到这一幕,一颗心放到肚子里,遂沉着脸呵斥:“固伦公主,怎么能跟哥哥打架呢?”
宝贝委委屈屈、抽抽搭搭,“呜呜,我想去弘皙哥哥家里看看,他每次见我都说要去,每次都骗我。我要去,我要去,哇哇——”
雍正无奈,“不是跟你说了,你弘皙哥哥家里正在盖房子。没地方叫你住。”
“那我就住弘皙哥哥屋子里。不嘛,我要去,我要去!”
宝贝撒泼使性,皇后不在,雍正是抵挡不住的。最后,还是叫宝贝硬挂着弘皙脖子,坐车回到理亲王府。
至于小十,人家当天晚上就以怕黑为名,跑到养心殿去找雍正蹭床了。对着个憨憨傻傻的儿子,雍正莫名偏爱。想到皇后不在,怕人家欺负他,便默许弘纬跟自己住。气的一干刚进宫的小主答应们,每天晚上苦等半天,只能幽怨地看这十阿哥肆无忌惮、理所当然地霸占本来属于后妃的床位。
衲敏觉得住在人家地盘上,还老让人家忙活,十分过意不去。便说了几次,请懋嫔自己忙自己的。懋嫔均一笑,回答:“臣妾闲来无事。能跟娘娘多亲近亲近,也是臣妾的荣幸。”
衲敏抿嘴,“你就不怀疑,是乌喇那拉氏害死了你的女儿?”
懋嫔笑问:“那么,是你干的吗?”
衲敏摇头,“当然不是,迄今为止,我的一双手,还没有沾染过鲜血。”
懋嫔也笑着回复,“既然如此,臣妾又怎么会怀疑您呢!臣妾听年妃说,您的一双眼睛,似乎经历了尘世中最让人无奈之事。故而,沉淀下来,如同秋水般明澈。今日看来,果然如此。娘娘,能与您在一个院子里住上一段时间,是臣妾的荣幸!”说着,躬身施礼。
衲敏扶她起来,打量这个无欲无求的女子。半晌叹口气,“你呀,可叫我说什么好?”
懋嫔淡笑,“既然不知道说什么,那就什么也不要说了。”
懋嫔每日跟着衲敏打坐看书。懋嫔看的自然是佛经。衲敏对这些不感兴趣,便拿来论语翻看。想起多日未曾练字,就翻出来一沓抄写佛经的纸,一笔一划地誊写论语。
二人安安静静地又过了几日。这日,懋嫔比往常来的晚些。在衲敏身边,有些坐立不安。衲敏没问,依旧自己练字。半日,樊嫔才说:“娘娘,您还记得武氏吗?”
“武氏?”衲敏摇头,“谁呀?”
懋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白了衲敏一眼,“娘娘,武氏是康熙年间,万岁爷随先帝下江南时,带回府里的。当时,还是您主事,安排她跟我住的?怎么就忘了呢?”
衲敏琢磨半天,也没想起来雍正时期,知名嫔妃还有这号人物,笑着摇头,“年纪大了,忘了。”
懋嫔叹气,“也难怪您不记得了。就连臣妾,也都快忽略她了呢!只是,这个女人,不容忽略啊!”
衲敏挑眉,“哦?”
懋嫔摇头苦笑,“都说当年李氏、年氏得宠,其实,咱们爷真正宠爱的,不是她们,而是这个武氏。”
衲敏不解,“那为何连个封号都没有?要不然,我也不会不记得。”武氏,有这号人吗?
懋嫔皱眉,“臣妾也闹不明白。当日,臣妾随娘娘进宫时,万岁爷曾亲口说,叫臣妾照顾武氏。臣妾还以为,至少要给她个贵人。哪知,她倒是跟着臣妾住了,可是,一直以来,只是府邸侍妾身份。没有封号,连平日给您请安都没有资格。臣妾几次悄悄打量,她居然安之若素。更令人惊奇的是,皇上从未招她侍寝,可一个月,总要来臣妾宫中一次,见她一面。”说着,懋嫔长叹,“能得到皇上这样对待的,不是最得圣宠的,又是哪个呢?”
衲敏傻笑,“说不定,人家就是这样淡薄名利的人儿呢!咱们只管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管那些个没用的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再说,没有封号,她就可以每天多睡一会儿,不用起早请安,多好啊!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这可是我多年的梦想啊!呵呵!”
懋嫔颇为无奈地看了衲敏一眼,“您就不觉得,这样一个超然的存在,太过神秘了吗?”
衲敏凑近懋嫔,问:“那你觉得害怕吗?”
懋嫔摇头,“臣妾不怕,有娘娘垫背,臣妾什么都不怕!”说完,或许是觉得玩笑开大了,很不好意思地笑笑。
衲敏退回来,依旧抄论语。抄了二十页,再抬头,懋嫔还在,见皇后抬头,又笑了,“不过,臣妾已经将这些年,手头掌握的东西递上去了。是臣妾亲自递给皇上的。臣妾多年过得就是古井无波的日子,今天,臣妾要玩一回、赌一把,看看咱们的万岁爷,到底有多看重武氏!娘娘,您要不要也来一把?”
衲敏看着懋嫔孩子似的笑了,突然觉得很难过。半晌方说,“不要为我做这些。你的日子,本就该风平浪静。更何况,我真的不能保证,你女儿的命,跟乌喇那拉氏无关。”
懋嫔正色,“那又如何?我就是喜欢你,在我看来,除了你,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配站在万岁爷身边!就是武氏,也不行!”
衲敏叹息,“你这又是何苦?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懋嫔也不回答,端端正正行个宫礼,告退了。
衲敏握着笔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什么结果,索性吃饭洗脸睡觉。
养心殿内,武氏奉诏拜见。雍正挥退众人,高坐龙椅,问:“说,是不是你干的?”
武氏抬头,嫣然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爷,您还想将我像年贵妃那样,贬了,圈了?还是,像对李氏那样,直接扔回雍和宫呢?”
雍正大怒,“你,你说实话,朕不杀你!”
武氏悠然巧笑,“爷,您这话说的。那可是皇子、皇女,就算不是死的时候,不是皇子、皇女,也是皇孙吧?您就这么离不开我?一句话,轻飘飘的,就放了?”
雍正喘了半天粗气,“不要挑战朕的耐性。朕只要你一句话,是不是你干的?”
武氏正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您还能让他们活吗?既然您想知道,我就告诉您,两位格格,不是我杀的。是她们身体本就不好,我还没动手,就没了。省了我不少事呢!至于,那两个阿哥,呵呵,一个是我干的。另外一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手上还有条人命,想知道吗?”
雍正眯眼,声音如冰,“说!”
“弘晖,您的嫡长子,是我杀的!那碗毒蘑菇,其实根本就没毒。是我下的药,才成了毒蘑菇。春儿,她和李氏一起,成了我的替死鬼!”说完,浑身轻松,脆声笑起来。
整个养心殿空荡荡的,至于武氏笑声,听着让人脊背发麻。几位血滴子暗卫蹲在屋顶横梁上,顿时觉得后背似乎有条蛇在攀爬。一致抖了几抖。
雍正呆坐半日,方问:“为什么?那是朕最疼爱的儿子。是朕的嫡子!”
武氏娇笑,“正因为他是您最疼爱的,最珍视的。我才要毁了他。你还记的我曾经告诉你的话吗?你剥夺了我获得幸福的权利,我就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您明知道,我有婚约,还是跟我父亲说,要纳我为妾。您明知道,我不愿意搅进这皇城之中,还是逼着我来了。您知道吗?看到弘晖,我就恨。本来,我也可以像乌喇那拉氏一样,做位夫人,做当家主母。可是,你居然把我当秦淮女子,轻飘飘一句话,就收到屋里。我呸,你毁了我的梦,我就要毁了你最珍爱的东西,你最喜欢的人!”
雍正瞪着武氏,不说话。
武氏笑了半天,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这才止住,抿嘴问:“爷,您可真能装啊。您这么喜欢乌喇那拉氏,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后悔啊,等我看出来时,她已经学会自保了。呵呵!真叫人扼腕。要不然,我哪会去杀弘晖啊!害一个孩子,有损阴德。我应该直接向乌喇那拉氏下手。什么李氏,什么年氏,都是障眼法。我早就应该看出来,您最爱的,真正爱的,是乌喇那拉皇后!唉,真叫人遗憾啊!”说着,拿帕子擦擦手,仰着头,笑看雍正。
雍正停了半日,终究说了句,“你是朕——一见钟情的女人。”也是我唯一没有派人监视的女人。可就是这个感情用事,害死了我三个儿子!
武氏像是听了什么大笑话似的,笑弯了腰,“爷,您可真逗!一见钟情?什么叫一见钟情?比得上我跟阿牛哥十几年青梅竹马吗?比得上我的阿牛哥非我不娶,等我二十余年吗?比得上你的皇后,为了你昼夜忧心吗?四爷,我笑,我笑您到现在还不明白,什么样的女人,才是您最喜欢的,最需要的。四爷,难道,您就没发现,您为了皇后,已经动用了太多的势力了吗?当初,我就应该杀了她,也让您尝尝,什么叫失去挚爱的滋味!”
血滴子侍卫隐在暗处,一个个浑身冒冷汗,“我的妈呀,幸亏平日里没得罪这位主!这可是杀人不见血呀!”
雍正没说话,摆摆手。暗处几人出来,搀起武氏就往外走。武氏一把拍掉他们的手,高傲地说:“我自己会走。不劳费心。”
雍正依然坐在御案前,一动不动。直到武氏几人的身影看不见了,才低声吩咐:“将她禁于储秀宫偏殿。一切对外如常。”黑暗处,有人答应一声,便悄无声息了。
又停了半日,雍正高声唤来高无庸,问:“你们主子娘娘这两日如何?”
高无庸头也不敢抬地回答:“回万岁爷的话,主子娘娘吃的好,睡的好。每天抄写佛经,跟懋嫔娘娘说话。奴才看着,气色也很好。”
雍正点头,“吩咐下去,朕晚上去接她回景仁宫。”
高无庸托着拂尘下去,一路走一路哀悼,“万岁爷呀,您去接主子娘娘,那也得主子娘娘给您面子呀!依奴才看,主子娘娘心里,可是正有气没处发呢!”
懋嫔将事情一五一十向衲敏汇报之后,不无愤恨地说:“那个贱人就是好命!这样都能给她躲过去!”
衲敏埋头抄论语,半句话不说。懋嫔絮叨半日,也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心态,笑着对皇后告罪,“臣妾说话太急,叫主子娘娘笑话了。”
衲敏笑着摇头。懋嫔见无事,便告退下去了。
当晚,雍正就被挡在储秀宫佛堂门外。
雍正大叔这一日,先是被初恋情人嘲讽挤兑,又给热恋夫人拒之门外。肚子里的火也蹭蹭蹭上来,吩咐侍卫拿下王五全等人,直接踹门闯进来。等见皇后一身泰然地坐在灯下抄书,心中火气反而消退几分,按捺急切,问:“皇后为何不让朕进来?”
衲敏头也不抬。“臣妾如此,原因有二。其一,臣妾想为几个夭折的孩子抄写几本书,在佛前化了,好叫他们看。没写好之前,不想叫人打扰。其二,臣妾有件事,想问皇上。可是,一旦问出来,反而会令帝后失和。臣妾不敢问,又怕自己忍不住,不得已,只得委屈皇上。”
雍正大怒,“什么事,朕还回答不了你不成?”
衲敏盯着笔尖淡笑,“哦?衲敏敢问皇上,若是人犯了法,关到他自己屋里就可抵罪。那么,还要刑部做什么呢?”
雍正嘴硬,“朕行特赦。”
衲敏笑意盈盈,“特赦?身为帝王,当然有特赦的权力。只是,上位升堂审判定罪,如何特赦?”不等雍正寻思说辞,便转身回去,接着抄书。
雍正大怒,又发泄不得,干脆,撕破脸皮,几步上前,一把拉起皇后,拦腰抱住,就往侧堂炕上扔。衲敏先是一怔,继而感觉到雍正大叔胯下坚硬,又好气又好笑,急忙推拒,“皇上,这里是佛堂!”
此时,雍正哪里管的了这些,几把除了衣服就往皇后身上压,嘴里叫嚷,“叫你不听话,叫你跟我生气,叫你不听话!”衲敏支支吾吾还要反抗,叫雍正一爪子拍翻在地,又压实压紧,严盯死防。于是乎,整场战役,衲敏都处于别动挨打的地位。
佛堂外,懋嫔领着人听了半日,直到里头半点儿动静也无,这才笑笑,领人回去。走到半路,悄声吩咐贴身宫人,“去,把今日之事,好好跟那位说说,叫她也乐呵乐呵!”想必,万岁爷也是乐于见到臣妾这样做的吧?
盼望着,盼望着,雍正皇帝终于因为国事繁忙,而不得不放松对景仁宫的看视。公主、小十也回到景仁宫皇后身边,衲敏的心,却更加堵得慌。见到雍正,依然笑语迎人,但那笑容,据说在别人看来,比哭还不如。
帝后冷战,一直持续到雍正七年秋狩,木兰围场的千军万马,给了这二人和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