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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黛云出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苏家大小姐苏黛云带着贴身丫头小云离开平乡侯府,向北直奔边州广平而去。事情的起因都源自郭韬寄来的那封信。信上大致的内容是:郭韬“守孝”三年的期限即将到来,夫妻俩分居的实情很快就会被大众知晓。为了平乡侯爷的威严,为了苏黛云的未来,请她和平乡侯商量一下,接下来如果想继续演戏的话,自己奉陪。如果黛云需要“休夫”再嫁,自己也绝无二话。

  信写得犹如朝廷公文一般正式且严肃,但黛云能够从字里行间体会到深深的嘲讽。自从他们在广平第一次大吵之后,郭韬就经常用这种话中带刺的口吻和她说话,让她感到既冰冷又心痛。

  本来黛云是怀着兴奋而忐忑的心情来看信的。因为这是他们夫妻分居以来郭韬给她来的第一封信。她不奢望郭韬能够在信中用柔情蜜语哄得她冰冷的心回复温暖,只求能够给她带来一点希望,不再像在广平的时候对她冷若冰霜,视若无物。没想到,这封信竟是一封绝情信,让她彻底断掉了所有的念头。

  她决定亲自到广平找郭韬彻谈一次,将心中所有的话全部掏出来让他听见。之后,她会毅然回头,绝不再看这个男人一眼。回到哪里?她还没想好,反正她是不会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了。

  她不希望苏白尘介入自己和郭韬之间的这次谈话。爹爹在他们中间已经插手太多了。为了让郭韬做个门当户对的女婿,苏白尘将他调入参议局。而胸怀大志的郭韬却讨厌那个暮气沉沉的地方,认为那里只是为贪图享受的官僚设置的高级养老院。大丈夫当征战四方,建功立业。当黛云将丈夫的想法透露给平乡侯之后,他立刻利用自己的权力将郭韬安置到边州广平,让他在这个最能出成绩的地方打造自己的一方天地。

  他给郭韬配备了最强的军队,最好的装备以及最有力的助手,为他实现理想铺平道路。郭韬一上任就废寝忘食地投入到工作中。广平地处北疆,位于天顺、北朝、东虏的三角地带,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军事形势也非常敏感。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精彩的地方,正适合郭韬大展拳脚。

  郭韬的工作干得非常出色,却无意中冷落了自己的妻子。黛云本以为工作中的成就感不但能让丈夫快乐,也能够增添家庭的幸福。没想到生活本就是一个精细的天平,当天平的一方过重的时候,另一方必然失去平衡。而当生活的天平失去平衡后,破裂的阴影就会随之而来。

  他们先是小吵,之后便是大吵。终于有一天,当黛云说出:没有我爹爹,你什么都不是这句话的时候。郭韬暴怒了。他搬出了帅府,住进了军事指挥所。一住就是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他一句话也没有和黛云说。黛云在他眼里就和空气一样看不见也摸不着。

  在煎熬了大约半年之后,黛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曾经爱的死去活来的丈夫那种寒彻心肺的冷漠。于是她回到了京城,向父亲说明一切。震怒的苏白尘立刻就要撤回郭韬,送交刑部论罪。但黛云劝住了父亲,她不想丈夫受到任何伤害,只是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如今,郭韬终于在三年的沉默之后,给她带来了只言片语,尽管是有字无声的信文,但毕竟证明丈夫的心中还有自己的存在。所以,她决定自己来解决这件事,一劳永逸地解决。

  和苏白尘预料的一样,黛云基本上是个路盲,怎么去广平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通往徐州的官道一路

  向北。她们装扮成平民男子的模样,在京城的车行内雇了一辆马车和一名车夫,顺着官道走了下去。

  一早出发,中午找了个饭馆吃过午饭,黛云就催着车夫继续前进。她深怕爹爹派人从后面追过来,因此走得很急。那个车马姓余,经常行走于徐州和京城之间,对道路很熟,因此一路上没走弯路,傍晚时分就进了金阳县城,准备在当地的驿馆投宿。

  余师傅很快便找到了驿馆,黛云带着小云下车,走进前堂,找来驿丞登记投宿。那驿丞长得肥头大耳,两颊的肥肉沉甸甸地垂下来,让人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砸到脚面上。他斜着眼看看黛云,慢吞吞地问:“有官凭吗?有路引吗?”黛云从来没有自己安排过住宿,他说的那些东西根本一无所知,就说:“这些我都没有。但是我有银子,住店不是有银子就行了吗?”

  那家伙撇着嘴,看样子没有耳朵的话最能撇到后脑勺上。他不耐烦地说:“我说,你们是从那块地里钻出来的?看清楚了,我这里是银亭驿馆,只招待五品以上的官员。有钱?有钱有什么用,没有官凭路引,你银子堆成山也没用!”

  原来天顺朝的驿馆共分五等:都亭驿,金亭驿、银亭驿以及平亭驿和马驿。马驿接待扑通的衙差和小吏,平亭驿接待五品以下官员,银亭驿接待二品至五品的官员,金亭驿接待二品以上官员,而都亭驿只接收王侯亲贵。这个驿丞平时见得大官不少,陡然见到黛云这样朴素的打扮,怎会放在眼里?

  一旁的小云气得脸都白了,她跟着小姐一向威风凛凛,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白眼,当下冲口而出:“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是平...”“平”字刚出口,就被黛云狠拽一下衣角,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苏黛云这次是瞒着家里人出来,自然不能张扬。

  她界面道:“我们平民,难道就不能住这样的驿馆?”正说着,门外一阵喧闹,驿卒飞奔来报,原来是徐州府总督大人的九夫人的外甥的小舅子的表弟来了。驿丞一听,也顾不上黛云二人,立刻将一副哭丧脸换成笑模样,飞奔而出迎接贵客去了。

  功夫不大,驿丞已经满脸堆欢地陪着贵客进了门。本来这驿丞已经生的够肥够大,想不到在贵客面前还不及他的一半。那人简直就是两个大饼组成的。脸是稍小一点的圆饼,身体是超大型加料的肉饼。因为胖,他的五官挤到了一起,酷似饭馆里的生煎包子。

  黛云在这儿人地生疏,除了驿馆,她想不出其他投宿的地方,所以还想再试试,便走上前问驿丞:“请问驿丞,我们的房间到底能不能安排?”驿丞正陪贵客说得高兴,冷不防旁边直怵怵地冲过来这么一句,顿时老大不乐意,冲着黛云道:“我说你有完没完?再不滚蛋,我叫人大扫帚哄你们走的!”

  那胖子贵客一眼瞅见黛云,小眯缝眼顿时亮了一下,脸上绽放出笑容。这下五官越发紧密,就好像让人一拳打在脸上,将五官揉在一起。

  只听他咯咯地尖声笑道:“这小官人长得到是标致!怎么,没地方住了?没关系啊,本少爷已在这里包下五间上等客房,如不嫌弃,大家就同住吧!”

  黛云一听他的声音就恶心得想吐,再听他说的话更是不怀好意。她本是女子,出门在外警惕性极高,碰见这样的男人唯恐避之不及。当下也不管住不住店了,拉起小云大步走出驿馆。

  她俩找到余师傅,商量着找地方住下。余师

  傅人地两熟,便问黛云住客栈是否可以。黛云长这么大不知道客栈为何物,小云是平乡侯的家生子,也不懂外面的行情。余师傅就向她们解释客栈其实和驿馆一样,只是前者任何人都能住,后者只能住官家的人。黛云这才点头答应,同时特别嘱咐余师傅要找一个干净、整洁的客栈,费用不是问题。

  于是余师傅就请俩人上车,赶着车顺着大街往东城走去。经过东城墙的时候,黛云隔着车窗发现城墙的角落那里挤着一堆人。他们有男有女,还有几个怀里抱着几岁大的娃娃,一个个破衣烂衫,几乎到了衣不蔽体的地步。这些人脸上、身上黑乎乎的,也不知沾染了什么脏东西,蜷缩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那眼睛死死地盯着过往的行人,眼睛里放着异样的光。

  小云看得发毛,轻声对黛云说:“小姐,这都是些什么怪人啊,看着吓煞人了。”黛云摇摇头,她正盯着一个妇女看着。那女子怀里抱着个约莫二三岁的娃娃,孩子光着身子,瘦得数得清胸前的排骨。他正哇哇大哭,想是饿得难受。可看母亲那干瘪的身子,哪里来的营养?那母亲只能轻轻摇着自己的孩子,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念着念着,眼里滴下泪来,最后也将头贴在孩子头上抽泣起来。

  黛云看得心里刀扎一般难受,赶紧吩咐余师傅停车。她冲着余师傅耳语几句,余师傅连忙下车到街边一个热食铺里买来一大锅稀粥,走到那母亲的身边,将粥锅递给她。那母亲先是愣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待余师傅说明情形,立即放下孩子冲着黛云的马车不住地磕头。虽然两边隔着不近,黛云也听得见那蹦蹦地磕头声,就像锤子一样扣在心上。

  待余师傅回来,黛云又从怀中套出几两碎银子递给他,说:“余师傅,这几两银子你去给那个抱孩子的女子。再怎么也不能让孩子饿着!”余师傅却不去接,笑着对黛云道:“公子,你这般好心人我余大还是头次见着。可是救急救不了穷。这几两银子只怕到不了那女子的手里,就见不着踪影了。”

  黛云惊道:“怎么,还有人忍心抢孩子母亲的救命钱?”余师傅道:“这些人是从北朝逃过来的难民。既是逃难,身边也有些东西。你看这周围藏着不少混混,一旦天黑,他们就会前去抢劫这些人的财物。那个女子势单力孤,身边的银子被抢光不算,如果稍有反抗,只怕命都保不住!话说回来,即便混混们不抢,官府也会下手。官府容他们在这里避难,每月还要收取不少占地费,财帛金银,衣物器皿,只要值点钱官府都要。如果实在没钱,就拉着其中的男子去服官役,还美其名曰:以役充费。官府要是知道他们手里还有银子,不是压榨得更狠吗?你说,给他们银子不是害他们吗?”

  黛云听得怒气冲冲:“这官府和盗匪有什么区别?简直就是穿官服的强盗!余师傅,你说,这金阳的县令叫什么名字?”余师傅闻听此言吓一大跳,以为自己碰到一个微服私访的京官,连忙说:“您这是要...?”

  黛云这才醒悟,心知自己此番是瞒着爹爹出来,再不可能回去要求他过来惩办这里的地方官。当下说:“我也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打听到这县令的名字,日后碰到他的长官,也好申诉。不过眼下我们赶路要紧,等找到客栈再做道理。”

  余师傅松下一口气,于是赶着马车继续前行。黛云往车窗外一瞥,只见那孩子的母亲还在冲着自己的马车嘣嘣地直磕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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