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圈中他打铁打得最好,打铁界他长得最帅。不管你喜不喜欢,嵇康就是嵇康。
魏晋的帅哥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潘岳这种,容颜俊美,衣着光鲜,比较注重仪表。一类是嵇康这种,风骨气蕴出众,但不修边幅,不太注意形象。这两位作为魏晋美男的形象代言,经常被人相提并论。那么潘岳和嵇康到底谁更帅呢?我们不妨从以下几个方面做一个简单的比较。首先来看身高。《世说新语》较少提到人物的身高,如果被提及则说明要么是太高要么太矮,《世说新语》记载刘伶身高六尺,嵇康身长七尺八寸。按照魏晋时期的折算标准,一尺大约相当于今天的4.厘米,照此来计算,刘伶不足一米五,而嵇康则达到了一米八八以上。韩国明星大长腿李敏镐身高一米八七,嵇康比他还要高出将近两厘米,乃是真正的长腿偶吧。而潘岳的身高没有被提及,说明他身材中等。据此得出结果,身高:嵇康五颗星,潘岳四颗星。下面再来看看皮肤。潘岳与夏侯湛并称为连璧,说明潘岳的皮肤白皙且富有光泽。而嵇康由于常年打铁且不注意保养,他的皮肤应该没有那样光洁细腻,而是那种有质感的古铜色皮肤,当然他的皮肤肯定也不会差到那里去,但就魏晋时期的审美观来说粉丝们还是更喜欢如玉的男子,据此得出结果,皮肤:潘岳五颗星,嵇康四颗星。接下来是衣着:潘岳衣着比较讲究,每次出行,衣着干净整齐,光鲜亮丽,就像今天那些出席新闻发布会的明星一样。而嵇康则比较随便,由于打铁需要,少不了赤膊,而且嵇康这个人不太讲卫生,经常不洗澡,所以身上有很多虱子,以至于他当众挠痒。当然在魏晋,虱子也是名士的标志之一,比如桓温北伐,路遇王猛,王猛当时就在抓虱子,脏是脏了点,但桓温问他国家大事,他却对答入流。这叫"扪虱**",所以在魏晋,你不养点虱子,都不好意思叫名士。像嵇康这种级别的名士,虱子是必须的。但是我们这里是评选帅哥,不是评选名士,所以嵇康扣掉一颗星。据此,衣着:潘岳五颗星,嵇康四颗星。最后来看气质,少年时期的潘岳意气风发,酷帅十足,但中年以后,他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狗苟蝇营,甚至有几分媚态。而嵇康一生之中,磊磊落落,坦坦荡荡,潇潇洒洒。在气质上完胜潘岳。据此得出结果,气质:潘岳四颗星,嵇康五颗星。
通过以上四个回合的较量,潘岳嵇康各得18颗星,不分伯仲,很难说谁是第一美男,但是同为帅哥,感觉却完全不同。潘岳一生汲汲于名利,不仅同时混迹于政界、文坛,还经常出没于娱乐圈,出镜率较高,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明星。嵇康则主要待在竹林里和铁匠铺里,走小众路线,他的粉丝档次较高,以大学生和社会名流为主。潘岳有点像广场舞,受欢迎程度很高,且普及面广,老少咸宜,童叟无欺。嵇康则像华尔兹,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也不是所有都能跳,必须穿上燕尾服,在舞池中,在聚光灯下才能跳出最好的效果。
造成以上差异的主要原因在于两人的处世态度,简单来说,潘岳入世,嵇康出世。潘岳奉孔孟,嵇康奉老庄,潘岳务实,嵇康清谈,潘岳是儒士,嵇康是名士。
名士这个词,古以有之,但是到了西晋有了特殊的内涵,成为和儒士相对立的一个概念。这和西晋特殊的历史原因有关。司马氏集团通过不正当手段篡夺曹魏政权,本身是规则的破坏者,当政后又忙着诛杀曹魏旧臣,没功夫给大臣们做思想工作。这样使得士大夫对政府产生了信任危机。关于这一点,罗宗强先生有两句话说得很好,"政失准的,士无特操"就是说,朝廷在行政纲领上失去了统一的标准,使得士大夫在行为规范和思想道德上失去依据。这就好比公路上忽然没了红绿灯,所有的车辆肯定乱了套,西晋的政治基本上就是这种没有红绿灯的状态,所以西晋的大臣最不像大臣,大家基本处于放羊状态,就像杂耍的马戏团一样各忙各的。士大夫对本职工作失去兴趣,开始清谈玄理,从儒士变成了"名士"。
阮籍、山涛、王戎、阮咸等人本来是公务员,但不好好上班整天跟着嵇康在竹林里饮酒清谈。嵇康是曹操的孙女婿,曹魏政权的旧臣,对司马集团本来就不感冒,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就早早地脱离政府,带领他的小伙伴们跑到竹林里组团做起名士来。
当然想做名士也没有那么简单,首先要让自己的行为尽量与众不同,如果有点疯疯癫癫,效果就更好了。要想达到这一点,一般有如下两个规定动作。
一、喝酒。一个合格的名士必须能喝酒。竹林七贤酒量都不错,据王戎回忆。他们经常在一个叫黄公垆的酒店喝酒,我猜想这个酒店的生意一定很好,碰上这七个酒鬼,酒店生意不火才怪。
刘伶喝酒不要命,阮咸喝酒都不用杯子,直接用大盆,而且还创造性地和猪一起喝。真正做到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王戎酒量差点但也有两斗可以喝。阮籍就更牛叉了,能连续醉两个月,有时候喝完酒还喜欢玩自驾游,开着车到处乱跑,直到没路了再哭着回来,这基本是酒后驾车的节奏,那时候也没交警、红绿灯什么的,要是放在现在,光贴罚单就贴爆了,有几个驾照都不够吊销的。到时候,阮籍估计光顾着考驾照了,还有心思喝酒?而嵇康作为七贤的领袖。估计少不了买单。哥几个又都这么能喝,他不打铁行吗?
二、吃药,西晋名士吃的药叫五石散,又名行散,有点像今天的yaotouan,药力强劲,服用之后,身体燥热,精神亢奋,以致不能自已。两晋人物举止怪异,言语荒诞,和这种药有很大的关系。你比如说王子猷夜访戴安道这件事。王子猷住在山阴,即今天的绍兴,戴安道住在剡,即今天的嵊州,两地相距一百多里,王子猷在雪夜忽发奇想,想去探望戴安道,于是立即出发,可是到戴安道家门口时,却又命船夫返航。船夫不解,王子猷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其实王子猷回答很值得怀疑,极有可能是他吃了五石散,药力发作,才来了这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是到戴安道家门口时药力散尽,于是才命船夫返回。而根据史料来看,嵇康也是吃药的。嵇康打铁,除了赚钱买酒之外,极有可能是为了缓解药性,散发能量。
有了喝酒吃药这两个规定动作,就有一点名士的样子了,但还不够,像嵇康这种级别的名士,还有一套自选动作。
嵇康不爱早起,经常是睡到自然醒。他生活懒散,有时候连厕所也懒得去,直到实在憋得HOID不住了才起身小便,嵇康不太讲卫生,常常是一个多月不洗澡不洗头,虱子是他最好的宠物,嵇康的行踪极不规律,有时候为了看一个朋友,不远驾车千里之外,有时候拿一把琴,走到哪弹到哪,变身街头艺术家。嵇康不喜欢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更不喜欢和俗人交往。不爱说话,二十年面无表情。
这就是嵇康名士肖像的基本素描。
显而易见,这样的嵇康绝不可能成为全国广大粉丝眼中的超级名星。那些向潘岳车上投掷水果的洛阳市民可能甚至都不知道嵇康是谁。是的,他不可能成为草根明星,大众偶像,但却是社会名流和大学生们心目中的男神。
史料上常常这样来形容嵇康的外表,远迈不群、龙章凤姿、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很显然,这些形容词不可能出自脑残粉之口,而是颇具文艺青年的气息,而且这些词语中所传达出的信息表明嵇康的外表并不能用简单的英俊帅气来概括,而是具备了一种超凡脱俗卓然不群的风骨和气蕴。而且在这一卓越气质之下,嵇康还具有非凡的才艺,他的琴弹得很好,保留曲目《广陵散》更是旷绝古今,此外在书法和绘画上也很有两把刷子。
有时候我在想,像嵇康这样的人如果在现代社会能够从事什么职业。以他的条件,可以成为一个名模,他也可以成为一名作家,他还可以成为一名音乐家,或是书法家以及画家。实在不行,拉着嵇邵去拍两期《爸爸去哪儿》肯定火。
但是现在,嵇康正在一棵大柳树下打铁,这帅气的铁匠,宁愿待在自己的铁匠铺里也不愿意坐在政府的办公室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站了好多人,原来是钟会带着一大群名士前来拜访。事实上,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了。第一次来是在他完成了《四本论》之后,一心想得到嵇康的评论,于是就来到嵇康的院子外。但是他又害怕见嵇康,于是怯怯地把《四本论》往院子里一扔就匆匆逃跑了。其情境就像是小学生拿着自己的作文,去找语文老师,又怕挨批评,就把作文本放在办公室门口,逃回教室。但不知道是老师太忙还是根本不屑一顾,作文如石沉大海。
钟会心有不甘,决定再次造访,这次他吸取了教训,为了给自己壮胆,他联络不少当时的名士,决定组团访问。这一次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偶像。只不过此时偶像是以一个铁匠的身份出现的。他正在专注地打铁,好像站在院子里的不是一群人而是空气。名士们集体遭到无视。本来是找嵇康清谈玄理,但却无端变成一节打铁观摩课。在众名士们的面面相觑之中,钟会忍不住了,终于转身离去。就在此时,嵇康才缓缓地说:"你是听到什么才来的,又是看到什么才走的?"钟会没好气地回了句"我是听到听到的才来,看到看到的才走"这一番没头没脑的回答,表明了钟会处于生气状态,他此后再也没有来过嵇康的铁匠铺。
但是,嵇康的坏运气才刚刚开始。不久以后的一件事让他处于危险的境地之中。吕安哥哥兄巽奸污了吕安的妻子,反而诬告吕安不孝。作为吕安的好友,嵇康出面指证,也被牵连其中。更为糟糕的是,钟会暗中插手了这件案子,他有失公允的态度显然对嵇康不利。
吕安曾经去拜访嵇康,嵇康不在,嵇康的哥哥嵇喜接见了他,临走的时候,吕安在房门上题了一个"鳯"字,这是一个繁体的凤字。憨厚的嵇喜一位吕安夸自己的人中龙凤。实际上吕安是在说他是一只凡鸟,因为"鳯"字拆开来就是一个"凡"字加一个"鸟",吕安只知道讽刺嵇康的哥哥是个普通人,却不知道知己的哥哥连人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不仅害死吕安,连嵇康也被牵连。
判决的消息传来,嵇康被押赴刑场。这一年是公元6年,嵇康9岁。刑场前人山人海,除了前来观看行刑的洛阳市民,还有洛阳高校的三千大学生,他们举行了示威,并上书抗议,抗议帝国如此草率地处死一位声名卓著的人物。各朝各代都是如此,学生的主张往往是正确的,但也是无用的,消息传来,抗议无效,行刑照常进行。
嵇康淡淡地看了一眼日影,在一把琴前坐定,在这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还有什么挂怀的呢?弹琴吧。
一曲《广陵散》如天籁般行云流水响起在洛阳的上空,这旷世的音符如空谷绝响般最后一次跳跃在人们的耳畔,此后再也无人听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