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冷冰冰的管我何事，深深地刺痛了叶浅予的心，她从未想过，之前一直待自己顶好的，如同兄长一般的夏知时竟会如此绝情。

　　她暗暗的攥了攥拳头，强忍着委屈的泪水，装出一副没事儿人一般的样子，服软的主动拉了拉夏知时的袖口，恳求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就算你不愿意见我，那也得遵循老祖宗传下来的教导，救死扶伤，将病患放在第一位吧。今天我请你去帮手术做针灸麻醉，不仅仅是我求你，也不是萧赋求你，而是所有学中医的从业者一起求你。西医势头猛，中医亟待发扬光大，这一次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叶浅予说着，偷偷的抬头望着夏知时，发现他眉宇之间有了微妙的变化，神色已经不似往日那般的冰冷，有了些缓和的余地。

　　“知时，跟我去好吗？求你了。”这一声求，从一向要强的叶浅予口中说出，实属令夏知时尤其震撼。

　　心软的人总是这样，大张旗鼓的要做个恶人，却总是因为给人带去的任何一点点痛苦而缴械投降，陷入无比的愧疚之中。

　　夏知时尖锐的眼神变得柔软，胡乱的点了点头，便随着叶浅予一同前往萧氏医院。

　　只是一路上，两人只顾埋头走路，尴尬的关系让他们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几句闲话，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到萧氏医院的时候，正撞上萧赋已经换好了全套的手术服准备进手术室。他通体纯白色的大褂显得身形修长直挺，双手套着橡胶手套，僵硬的凌空举在空中，宽大的棉质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狭长凌厉的眸子漏在外面。

　　他见到两人走进来，眼神愈发冰冷，紧皱的眉头和压低的双眸，都毫不遮掩的在表达自己对于夏知时出现的厌恶。

　　像是一种本能反应，萧赋能轻松的细数出夏知时的种种恶行，但是他心里清楚，这些恶行都不足以让他费心力去讨厌一个人。

　　萧赋朝着二人所站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快速的掠过夏知时，仿佛那只是一团空气，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一般。

　　忽视便是最大的蔑视。

　　萧赋的目光落在叶浅予身上，语气十分严肃的说道：“肾结石病人的手术刚刚做完，他用了医院剩下的最后一点儿麻药，所以手术过程很舒适，一会儿药效退了，需要持续止痛，循序渐进的来，不然他一下子很难接受。”

　　萧赋虽然全程目光盯着叶浅予，但话却是说给夏知时听的。交代完了第一个病人情况之后，萧赋下巴一挑，示意叶浅予道：“你，跟我进下一台手术。”

　　叶浅予反应的有些滞后，先是惊愕的看了看夏知时，发现他并未有任何举动，才明白过来，原来萧赋叫的不是夏知时。

　　“哦...哦，来了。”叶浅予赶紧应下来，小碎步连贯的踱着，随着在萧赋身后，进入到手术室里。

　　两人站在手术台旁，按部就班的做着准备工作。叶浅予照例询问病情，这也是她能最直观学习手术的机会。

　　“这台手术是什么？”叶浅予一边将大小手术所需的器械从长到短依次排列好，一边问道。

　　“淋巴瘤摘除手术。”萧赋简洁的回答道。

　　“手术复杂吗？需要全麻吗？”叶浅予手里已经捏好了银针，蓄势待发的询问萧赋的意见。

　　“不是很复杂，但是全麻比较安全。”萧赋稍稍往后退了退，将手术台完全让给叶浅予。

　　他的两只手仍然五指分开的支着，凌空悬浮，僵硬的姿势加上呆滞的眼神，让萧赋在严肃之余有一些物极必反的幽默。

　　叶浅予走到病人面前，纤细的手指掐着针的尾部，第一针先扎了膻中穴，麻痹胸部及躯干部分。紧接着叶浅予又抽出一根针，扎进了肩井穴，麻痹上肢。

　　针灸麻醉进行到这个时候，叶浅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道：“这脂肪瘤的位置在哪儿？”

　　萧赋已经凌空悬浮了很长时间的手，终于变换了姿势，稍微动了动，指着患者的颈部说道：“在脖子那里，是一般的脂肪瘤，良性的，之所以摘除，完全是因为影响美观。”

　　“那病人的所有指标都正常吗？”叶浅予问道。

　　萧赋点了点头，道：“正常。”

　　叶浅予放下了手中的针，道：“针灸麻醉，麻醉的只是肌肉，让患者感受不到痛苦，但因为你拒绝使用麻沸散，所以病人的脑子是清楚的，在手术过程中，他可以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也有完全的思维意识，他就是躺在床上，脑子里思考的全是，这个大夫现在在拿刀切我。这会额外给病人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

　　萧赋不以为然，情绪无一丝波澜的说道：“那又怎么样？”

　　叶浅予拍了拍病人还没来得及麻醉的大腿道：“你现在的感觉像不像鬼压床，像就动一动腿。”

　　病人的大腿立刻连续的抖了起来。

　　叶浅予望向萧赋道：“你知道鬼压床吧，你肯定知道，这几天为了药品运输的事情，你睡不好，总是一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那种无助的滋味儿，你肯定知道。”

　　面对叶浅予**裸的眼神儿，萧赋好像被人拔光了衣服似的，几乎可以用恐避之不及来形容他当时的慌乱。连忙的低下头，错开叶浅予的眼神儿。

　　要说对于萧赋这样，对完美有着极致追求的人来说，比无能为力更让他恐惧的，是让别人发现他的无能为力。

　　“西医的麻醉止痛是让病人失去知觉，就感觉像是睡了一觉，这样他们的心里压力就会小很多。”叶浅予说道：“所以，我建议，还是让病人服用麻沸散吧，最多我们不用酒做药引，安全些。”

　　有些事儿，只有亲身体会过才知道。若是在之前，叶浅予和萧赋说起这件事儿，他万万是不会做任何的考虑的。

　　但是现在，他真真切切的体会过了鬼压床的恐惧，才会觉得叶浅予的提议有价值。

　　说到底，萧赋还是缺乏对情感的感知，而叶浅予与生俱来的同理心就显得难能可贵。

　　萧赋思考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

　　叶浅予喜笑颜开，光洁柔嫩的皮肤，甚至因为笑的太过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生生的挤出了几条皱纹。

　　叶浅予手脚利落的拿出自己早就调制好的蒙、汗、药给病人灌了进去，然后再使用针灸将全身大致的扎了一个遍，以防止蒙、汗、药的药劲儿不够，病人会在中途醒来乱动。

　　麻醉过后，便倒了萧赋的主场。他一边做手术，一边想到哪里就给叶浅予讲到哪里。

　　“脂肪瘤由成熟的脂肪组织所构成，凡体内有脂肪存在的部位均可发生。表浅脂肪瘤影响功能、劳动和美观者，可考虑手术切除。”

　　说着，萧赋拿起一把手术刀，轻轻的朝着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脖子上巨大的肿块表面划了一刀。

　　“对于脂肪瘤的切除过程，一般分两种，第一种是挤压法，这种仅仅针对于四肢或其他部位皮下组织较疏松的小脂肪瘤，与周围组织无慢性炎症粘连的情况。先捏起肿瘤，全层切开肿瘤表面皮肤，用力均匀的挤捏，肿瘤即可自行滑出皮肤切口，再切除。再逐逐层缝合皮下组织、皮肤即可。”萧赋讲解道。

　　叶浅予边听边看，发现萧赋说的手术手法，完全和他现在的操作大相径庭，于是好奇的问道：“咱们现在的手术是第二种吧。”

　　萧赋被口罩遮住看不见的嘴角微微的勾起一次满意的弧度，对叶浅予的机智不住的开口夸赞道：“聪明。第二种是切除法。在脂肪瘤表面，沿它的长轴与皮纹一致方向作切口，直达脂肪瘤的包膜。沿脂肪瘤包膜用示指或止血钳行钝性分离，直至剥除后，彻底结扎止血。结节缝合残腔，要将创底带入，勿留死腔。然后缝合皮下组织、皮肤。”

　　叶浅予听得头头是道，不住的跟着萧赋的唤气的频率，不停的点头。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正在她一个劲儿的赞同的时候，一双刀具已经递了过来。

　　萧赋左右扭了扭脖子，松了松工作需要，总得弯着以至于时常会疼痛颈椎，爽朗利落的说道：“你试试，这个手术简单，你们中医里也有过记载。”

　　叶浅予还没准备好，糊里糊涂的接过了刀具，一脸担忧的神色，支支吾吾的推脱道：“这这这...我不行，我做这个手术不好吧。”

　　萧赋缓缓摘下口罩，白皙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他微微弯下腰，轻薄的唇凑到叶浅予耳边，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鲜有幽默感的时候，低声说道：“因为知道你做这个手术不好，所以才要你全麻。放心吧，有我在，没事儿。”

　　叶浅予哭笑不得的剜了萧赋一眼，随即便握紧了手术刀，严阵以待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小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