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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村山下,在一片火光中沿着山道的人流,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堪堪过了碎石堡外的废墟荒地,赶到了西龙河南岸。
十来辆马车、牛车上,坐着顾家村的老少妇孺,男丁基本上都靠着双脚在走路,刀子他们缴获的那几匹马,马背上绑着大捆的行礼,夹在在队伍里缓慢行进。
刀子六人换上了差役、锦衣卫的官袍,当先走在队伍最前面,他们身上衣服的血渍、破口,如果不是走得太近的话,一般看不是异常。
时间已经到了初七,从碎石堡去往马道关卡的大道上,基本上还没行人,就是老羊口石堡那里,也只不过在堡墙上有几个身影晃动,那是执哨的军士在远远观望。
因着张忠的调离,税吏们得到了节假,老羊口外岔路上的皇店,还有石关屯山下的官店,都没人拦路收税;大家伙忙了一年,在年关时节回家歇息到十五情理当中,就是官府也不会在十五前办理公事。
大道西面的两处磨坊区,也沉寂在了呼呼的寒风中,没有在年节时增加工钱的磨坊里,雇工是不会急着回来复工的,三大商家似乎也不急于忙着储备黄灰泥。
物以稀为贵,他们可是比王大力他们匠人看的远,就连萧夜也没想到要断货提价的套路,商家玩的可是熟溜的顺手。
上千号男男女女的队伍,风风扑扑地赶过了石关屯,除了石山上的张子长和胡适彪,默默地从望远镜里,看着这支前去马道石堡的队伍,没人在意这些衣衫不整的大队药农,来自何方,去往何处。
已经是二阶军士的张子长,前几天收到王梓良传来的信哨,早早就摸下山去,把那两个顽固不肯离开的锦衣卫眼线,在东面密林里悄悄打了闷棍,直接就原地挖坑埋了。
为此,他腿上挨了两下藤草的毒刺,躺在两具尸首旁昏睡了半个时辰;尽管有着强力药剂,但遇上那藤草的毒刺,只不过减少一些昏睡的时间而已,被扎的次数多了,密林深处那几具干瘪的尸首,就是张子长的榜样了。
从石关屯发往马道石堡的信哨很快,不到盏茶的功夫,马道石堡里的人们,就知道有大队人马要来了,带头的正是换了官袍的刀子。
王大力和王梓良带着人去了马道关卡,王猛指挥着军士在石堡北面的空地上,搭起一座座牛皮帐篷,就连炭火盆也点上了数十个;伙房里的十几个伙夫,又一次开始熬粥剁酸菜烙肉馅饼。
而萧夜正坐在百户所里,看着地上跪着的军士,满脸的无奈;忽然间增多的军士,也给原本稳定的队伍,带来了不小的隐患。
这个跪在地上的军士,一脸络腮胡,体格健壮,但是他已经是第二次,手里的火/枪走火了,这次不但把伍长给打伤了,就路过去传唤军令的传令兵,也被铅子打倒了腰部,紧急送到医馆去了。
“拉出去,按例三十军棍,下次再犯加倍,”挠头的萧夜,瞪着地上的军士好半天,挥挥手不再多说;一旁的侍卫上来,一把拉起地上沉默的军士,直接就拎出去了。
旁边满脸通红的王虎,见百户大人按军律处置,遂暗暗松口气,叉手施礼后,在萧夜愤怒的眼神中慌慌退了下去;他知道,要是再有下次,恐怕自己也逃不了军棍了。
“呵呵,石道就不要生闷气了,你从草原上调回不少的鞑子军士,自然能想到他们对火器的生疏,按军规行事,勤加演练就好了,”坐在轮椅上的辛濡林,手里抱着一个大点的暖手,萧呵呵地劝了一句。
“现在正是天寒地冻,也是演练军士的大好时机,那些青壮匠人也有时间操演了,”辛濡林的话,萧夜深以为然,马道石堡目前在编军士就有两千余人,这还没把王猛和王虎手下的编制填满。
但是,马道石堡里可是没地方住了,除非开春了继续拓宽北面的山腰,环顾石堡四周,也就那里能再建一个不规则的石堡,和南面的石堡连起来,那规模可不是一般的大,就看能投入多少黄灰泥和人力了。
石堡里每天不歇息运转的石磨,需要源源不断的石料,这也造就了石堡外北面的采石场,在土工弹的开垦下,几乎吞噬了大半个山腰,再往北扩,就是一道深深的大沟。
所以,用不到明年夏天,采石场就要转移到石堡正东面,隔着谷地和石堡遥遥相望,距离上要远一半的路程。
各地队伍里增加的鞑子军士,很快引起了辛濡林的担忧,不过他看到王猛、王虎手下的十几个什长、伍长,尽管满脑袋的小辫子,但对军令执行的相当麻利,也就不再多说了。
王猛和王虎手下伍长以上的军汉,都优先享用了萧夜赏赐的药剂,没有一阶军士的力量,是不会被提拔到伍长的。
之所以萧夜手里突然多了这么多的药剂,这也是草原上鹰爪堡那里的贡献,甚或里面还有拉乃尔特的功劳。
脑子活到的拉乃尔特,自打和黄汉祥有了第一次交易后,就不能罢手了,他换回来的各种货物,让他在草原各部落里很是风光了一把。
而有了萧夜授意的黄汉祥,对鞑靼人带来的牛羊、矿料、井盐药材皮货,甚至是羸弱奴隶,一概议价收下,就没有不要的东西,可是让拉乃尔特舒心不少。
甚至,交易里的那些后装火/枪,让拉乃尔特对盖伦部落有了一些好感,起码阿蛮出面一次后,后面的交易价钱就没有变更过。
于是,在寒冬来临前,拉乃尔特在去往河套过冬时,干净利索地扫了几个小部落,收拢了两千多号俘虏的奴隶,拉到了鹰爪堡交易货物。
奴隶里三百多汉人奴隶,被王大力的后勤队接手了,剩下的鞑子奴隶,刘水合按照百户的信哨命令,打着休养的借口,让这些远道而来的奴隶们,不论青壮男女,全部送进了那个侍卫看守的黑屋。
看似不大的黑屋,毫不费劲地装下了一千七百多的人口,悄无声息地消化不见,可是把深知内情的几个千户,吓得毛骨悚然。
就连秦石头的夜枭队,也在他离开之际,第一次没有千户在场,匆匆搬到了鹰爪堡西面的那处军舍屯院,哪怕那里还没完工,他们也不愿睡在黑屋附近的军舍里。
看似心肠冷漠的萧夜,接触到的王大力、王子良、辛濡林,没有人是狠辣之辈,他和鞑子几次交手拼杀,按理说也不会让他性情变得阴戾,加上在和田广林等商户交易时,吃亏长见识也只能变得越来越油滑,何来的那份草菅人命。
原因其他人不清楚,但是睡在他身边的三个女人,或许能猜测几分,偶尔被血腥噩梦惊醒的萧夜,此刻的性格,在渐渐塑成。
“报,百户大人,顾家村全村老少,已经到了马道关卡,正和秦千户交接,”守在耳房那里的传令兵,急匆匆跑了进来,单膝跪地禀报。
“知道了,”萧夜摆摆手,让传令兵退下,扭头看看辛濡林,“秀才,喝杯热茶,咱们也去堡门口看热闹,这个秦石头,办事就是爱多拿多占,肯定不是刀子的主意,”
“好啊,看过热闹,戏班子又要开演了,正好接着看那个草船借箭,”辛濡林欣然应道。
石堡里禁赌,军士、匠户们闲暇时除了下象棋玩角斗摔跤,就没别的去处,总不能每天躲在军舍里喝酒吃肉吧,执哨的军士就不敢;所以,这几天每晚的大戏,那是人人必须从头看尾的,这可是今年一年里最火热的话资了。
而像围棋、弹琴书写画画之类的,那也是杨天受、王梓良等七八个人小圈子里的事,隔几天凑一起乐呵一下,萧夜一般也不愿凑热闹,他丢不起那个人。
当顾家村的人们来到马道石堡外时,天色已近昏暗,但是堡墙上军士手里的手灯,打下的十几道光柱,把平坦的空地上,照的雪亮一片。
满脸倦色的顾炎武、刘易,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到了石堡外,抬头看着昏暗光线下那高大的堡墙,还有雪亮耀眼的光柱,不由得放松了心里的忐忑;哪怕关卡那里王大力他们态度再热情,也比不上亲眼看到的踏实。
堡门口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群里,正当中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比旁人高过一头的身材,就算顾炎武眼神再不好,也能分辨得出,这是众人里的领头人。
“哈哈,可是顾家村族长当面,晚辈西门萧夜特来迎候,”清朗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后,嘈嘈闹闹的声音随即静了下来,大步走出人群的萧夜,满脸含笑地看向那风尘仆仆的车队。
哗啦,在队伍前带队的刀子六人,战马一带缰绳,分立在山道两边,把刘易他们的马车,暴漏在众人面前。
跳下战马的刀子几人,手拉缰绳跪倒在地,“大人,属下缴令,”
萧夜一摆手,没有理会这两个带头的家伙,笑眯眯地向马车走去;等下来闲了,他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两个货,没事带回来这些张口的嘴巴,嫌仓库的粮食多了不是。
这时顾炎武和刘易已经下了马车,镇定地拂去身上的尘土,郑重地冲着萧夜拱手施礼,“顾家村上下一千二百余口流民,谢西门百户大人收留之恩,”
额,这语气里的郁闷,想来萧夜是不在乎的,他脸皮练的是相当厚了。
“呵呵,属下军汉鲁莽,怠慢了众位,萧夜在此给各位赔罪了,”顾家村一事,萧夜知道了大概,只能替几个手下先赔礼,笑脸相迎再说以后吧。
事已至此,顾炎武心有所求,也不能在埋怨萧夜了,顺着台阶给萧夜介绍了顾家村的几位老者,其他人就免了。
萧夜带着顾家村族长、老人,以及刘易一家去了百户所,陆陆续续汇集到空地上的顾家村药户们,吃惊地看着十几个身穿土黄色短衣、脚踩军靴的女子,手里拿着名册,开始给他们按户登记。
栾凤英和寒娟他们这些女军士,有条不紊地清点人数、分派帐篷,按各家人口调派被褥,声声脆响的呼喊下,有军士快速地上前带人进堡;这一幕场景,令药户们一时间忘记了头顶上雪亮的光柱,啧啧称奇。
尤其是那些顾家村里的大小闺女丫头们,疲惫的眼睛里,时不时就能放出光彩来。
药户们被带到指定的帐篷,早有军士端着盘子跟了进去,大碗的稠粥,肉饼、咸菜管够,可是让这些奔波了一天一夜的药户,顾不上再推脱了。
百户所,堂屋里已经摆上了两张大桌,上面摆了上好的汾酒,萧夜招呼众人落座后,有亲卫流水般端上了大盆的肉菜,冒了尖的麦饭。
“来来,大家先吃饭,吃饱了再议事,”给顾家村各位敬了一杯酒后,拿起筷子,萧夜就开始吃饭了;见主人如此,已经是饥肠辘辘的顾炎武,轻笑点点头,也拿起了筷子,大口地夹菜吃饭。
一时间,众人纷纷埋头进食,堂屋里就剩下筷子声、咀嚼声了。
吃饱喝足后,亲卫撤下了碗盘,萧夜拿起茶杯,喝着酸酸的浓茶。
顾炎武作为族长,自是知道萧夜有话要说,遂拿起茶杯,皱眉喝了一口,随即放下了。
“这茶是本官属下匠人炒制的,粗劣但能提神,我马道石堡既然欢迎顾家村迁移,也不会把各位当成客人,”萧夜瞟了眼顾炎武,轻声说道。
但是他刚才看顾家村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瘦弱之类,强壮的还真没发现多少,这可是让萧夜犯了愁,要知道,在石堡里就没有养闲人的例子,他萧夜不敢开头。
“谢大人关护,”顾炎武微微一拱手,“马道石堡名声在外,和商户交易一视同仁,我顾家村上下早有耳闻,必是不担心大人冷落,”
“但我顾家村自祖辈起,就以药材种植为生,这里,这里要是有地方安顿我等,我们不会拖累大人的,”
顾炎武的话,让萧夜心里一动,但他只是颔首一笑,没有多说,磨坊里缺的是劳力,但这些人嘛,将养半年的花费,实在是让他肉疼。
“顾家村里懂得医药手艺的,有十七八人,刘易就不说了,他是甘肃镇仁和堂的掌柜,他的夫人顾氏可是接生的好手,甘肃镇方圆百里官宦人家,无一不是厚礼相请,”
见萧夜不以为然的模样,顾炎武稍稍加了把火,要是萧夜把顾家村的人送去了磨坊,他可是要被族人们整天唠叨了。
三大商家手里的磨坊,都是从萧夜手里开的张,这一点顾炎武也早就打听到了风声,一个族落的领头人,操心的事不仅仅是吃饭穿衣,外面的局势他也要关注。
否则,秦石头那张嘴,是无论无核也打动不了顾炎武的。
自然,顾炎武的话,让萧夜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外面跑进来孙小明,快步走到萧夜面前,躬身道,“大人,李郎中派人过来,传令兵小赵腰上的铅子太深,取不出来,”
“嗯,”萧夜眉头一皱,眼睛就看向了旁桌的刘易。
孙小明声音不小,刘易自然听到了,遂起身,“西门百户,老夫去看看如何?”
“好,好,刘大夫受累了,还不赶紧带路,”萧夜前半句笑着说过后,低声斥了孙晓明一声。
刘易拿着随身的医药箱,点了两个族人当助手,跟着孙小明出去了,萧夜转脸看着顾炎武,起身恭敬地一拱手,“不知道顾族长有何要求,尽管明言,”
不为别的,如果刘易能救了传令兵,就是冲着他一个人,萧夜就舍得花费粮草养活这些顾家村的人,何况,人总有合用的地方不是。
“顾家村族人希望住在一起,只要有平坦的地方,有水源,我们带有药材种子,自是能养活自己,”顾炎武的固执,不是一般的强烈,依旧提出了这个请求。
萧夜苦笑着正要解释,突然脸色一正,摸着手腕沉吟片刻,随即喜笑颜开;他这是得到的信息,实在是来的太及时了。
甲字号石磨突然传来信息,民用目录里,又添加了一个丙字号石磨,随时可以取出。
看来,双塔湖那里的矿料,是大有来头,不占有那里也要继续保持和鞑子人的交易。
目光闪烁的萧夜,一口喝干了茶水后,目光灼灼地盯向了顾炎武,马道石堡里容不下这么多的人,那就另辟新堡了。
“顾族长,因我属下疲沓,累得你们全族逃离故地,石道心有不安,”
“顾家村没了,本官就赠你一个顾家堡,”心情大好的萧夜,想想那鹰爪堡以西大片的草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了顾家堡,那白龙湖送矿料的驮队,就能少走五十里路了。
“本官决定在开春后,于鹰爪堡以西建一座石堡,取名顾家堡,”萧夜拿出地图,铺开指着上面的草原,对着顾炎武说道,“那里你们想开垦药田,本官允了,开多少算多少,药材本官全部收购,”
不过,顾炎武看看地图,脸色顿时一黯,“大人,那里可是鞑子人的地盘,”
“那里是盖伦部落的草场,本官就是盖伦部落的大头领,”萧夜笑眯眯地摸着下巴,自是有些得意。
“那里百里之内没有水源,”顾炎武对萧夜的大方,很不放心;全族人能逃到这里,他已经信天由命了,但能争取的,他还是要给族人争取。
“来,随本官来看,”萧夜也不辩解,拉着顾炎武走到后院花门前,一指靠着墙的一溜水伞,还有伞下那粗大的木桶,“水源,本官自会给你解决,”
哪怕晚半个月取用盒子炮,他都要给顾家村,哦,不是,是顾家堡送去足够的水伞,那里还会有一支百人队驻守防御。
在侍卫手灯的照亮下,顾炎武诧异地走到水伞前,仔细打量了好一会,伸手接了些冰凉的净水,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此刻这个年轻百户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是一个愣头的小子了。
顾家堡,一个属于顾氏家族的石堡,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现在却是有了眉目,突然而来的欣喜,让顾炎武犹如在梦中一般。
顾家堡将来自会有军士参与防守,在草原上风险是大了点,但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尽管冬天冷的渗人,可是比出门就是山岭沟壑的顾家村,好的不是一星半点;最重要的是,水源的问题没了,剩下的就是看赊买的事了。
至于官府那里,这里已经是蒙古鞑靼人的地头,想来官府也是鞭长莫及了。
咚咚锵锵,院墙外,传来阵阵鼓乐声,土地庙那里的戏班子要开演了,百户所后院里,现在可是一个女眷都没有,就剩下几个执哨的亲卫。
“好了,有事明天再议,今晚可是有大戏,草船借箭呐,看一遍不过瘾,”兴致勃勃的萧夜,招呼着众人出了百户所,前呼后拥地去了戏台子那里。
这时的萧夜,已经有了留下那个戏班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