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透过轻轻薄雾,映射在怛罗斯河面上,泛起一阵微弱的白光。
塔拉立丹和赛义德并排走在东段城墙上,巡视着这一段的防务。
“王子陛下果然治军有方啊!短短几日时间,就能将城墙工事修得如此坚固,实在是难能可贵!”赛义德看着一排明显用石头加固过的箭垛,发出啧啧赞叹。
“将军过誉了,怛罗斯城原本就是军镇,之前的工事就颇为牢固,本王子不过略加修固而已。”塔拉立丹这一年来成熟了很多,与人交谈起来宠辱不惊,算得上不卑不亢。
“只是这箭垛模样,倒像是大唐城镇惯用的……”赛义德有些疑惑,他一路东来,见到昭武诸胡的城镇也不算少了,眼前这些凹字形的箭垛却是第一次见到。
“将军果然好眼力!不错,这些箭垛,都是本王子命部下参照大唐的守城之法营建的。”塔拉立丹一向惯称了大唐,即使对方于己有莫大的国仇家恨,这一时半会也难以改口。
“却是为何?”赛义德对此兴趣颇浓。
“将军有所不知,自古我马上游牧民族就天生的善于进攻,而东土的汉人则强于防守。若论这守城之术,汉人认了第二,恐怕世上也无人敢认第一。如今安西军被我盟军围困,倘若他们侥幸得以逃脱,怛罗斯就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他们要想逃回碎叶,唯有拼命攻城。我们为了全歼安西军于城下,一开始必然处于守势。那除了以逸待劳,能将城墙修得更为牢固一些,用汉人的话来说,何乐而不为呢?”塔拉立丹静静的伫立在一个箭垛之后,脸色平静。
赛义德闻言暗暗心惊,这塔拉立丹好隐忍的个性!大唐于他有不共戴天之血海深仇,可他依然能坦承对手的过人之处,并取为己用,这份心胸,绝非凡夫俗子所有!
赛义德对于城镇的攻防战,攻击的心得也远大于防守,对这些似乎并无太多意见可发表,他说起这个话头,无非是想多了解一下西域诸胡部落首领,看看这些眼下是盟友、将来却极有可能成为对手的头领们为人如何。面前的塔拉立丹,不知为何没有听从齐雅德将军原来的安排围攻拓折城,反而来了怛罗斯守城,不过他本就是这里的主人,赛义德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对于此人的底细,那还是要尽量摸一下的。
看着晨风中塔拉立丹坚毅的侧面,赛义德心中一动,张口说道:“王子陛下……”
“王子陛下!王子陛下!”几乎与此同时,担任城头警戒的一名石国兵士突然大叫出声。
“怎么了?”塔拉立丹蹙眉喝道。
“您……您看!那边……像是有敌人!”那兵士手指东方,声音颤抖。
塔拉立丹闻言一惊,和赛义德双双抢到箭垛瞭望口,极目向河对岸看去。
尚未散去的晨雾中,似乎真有一片黑糊糊的影子,似动非动,看不太真切。
赛义德努力眨巴了两下眼睛,疑惑道:“有点像,是碎叶城来的**么?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塔拉立丹凝神观看了一会,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来这么大一片黑影,极有可能就是**!赛义德将军,要不请贵部往东城门靠近些,以防万一?”
赛义德闻言心中不屑的冷笑一声,你这什么王子怕是被**吓破胆子了吧?不是跟你说过了么,碎叶城方面的**即使前来进犯,人数也绝不会太多。**是不可能知道你和我加起来快五千人的部队都提前到了怛罗斯的,那碎叶城总共就万把人,总不可能全部都派出来吧?
心中虽是甚为鄙夷,但赛义德脸上还是不露半分:“王子陛下,我看暂时没有这个必要吧?咱们的任务是牢牢守住西面、防止安西军从这里夺路而逃。在阿普杜拉将军的大军未赶到之前,我们实在不宜削弱城西的力量。您看呢?”
赛义德很忠诚的执行着阿普杜拉与温古尔的命令,为了防止在拓折城败退的安西军撤回碎叶城,扼守住怛罗斯以西的地区尤为关键,加上怛罗斯城虽然正堵在路上,可实在很小,根本容不下数千大军驻扎入城,所以赛义德干脆只在城中留下一千人协助石国军队守城,其余两千人都摆在了城西门的城墙下。
塔拉立丹眼中怒色一闪而过,这赛义德不过是大食军一分支的前锋将领,居然敢对自己不惜折节礼遇的请求如此推诿!他长眉一轩,就要说出几句重话震慑赛义德一下……
俱兰城西南的山谷中,杨青有些发愁的看着横亘在自己面前的怛罗斯河。
“希烈,我刚才可是试了,冰寒彻骨啊!”
郭晞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总不能再兜出去重新找过吧?此地最为隐蔽,而且现在又是清晨,最能掩人耳目的时机了。再说了,当日不正是你提议的这步棋么?”
杨青继续愁眉苦脸:“我可真没想到,六月份的河流,居然还会如此寒冷!”
此地已属于天山西端的末段了,怛罗斯河两岸都是坚硬的岩石峭壁,粗看简直无路可走,也只有郭晞和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健羽卫敢从这里渡河,奔袭怛罗斯以东的侧翼
。
这就是高仙芝当日和郭杨两人制定的健羽卫初步攻略——配合安西军主力正面东门攻城,从侧翼攻击怛罗斯西南,并担负警戒和吸引敌援军之责!
经验丰富的高仙芝,对于火速拿下怛罗斯的重视程度,实在比李嗣业要强得太多!他不但考虑到了怛罗斯城中可能出现的突变情况,甚至连可能性极小的大食援军也想到了。一切的小心谨慎,都是为了在一天之内攻破怛罗斯!
“不能乱了全局部署!说不定此时李嗣业已开始攻城!”郭晞的话语冰冷,“子吟,渡河吧!”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杨青无奈的点点头,健羽卫开始徒步过河。
半个时辰后,一队嘴唇冻得发青、衣衫还湿漉漉的大**队出现在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戈壁之上,不过,他们的神情却丝毫不见狼狈。
领头的叶关心疼的拍拍自己坐骑的脖子,看那贴身的汗毛根根竖起,想必连这老马伙计也冷得够呛。
忽然,前面的晨雾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小队马队。
叶关心中警兆突现,“锵”的一声横刀在手:“什么人!停下!”
对面的阿伊吉心中叫苦不迭,怎么在这里竟碰上了大唐的军队?!虽说自己要找的谋落乾达和**是盟军,可天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自己为了尽量不被人发现行踪,还格外小心的特意挑了这条没人行走的荒凉之地,怎么偏偏碰上了大食现在最恐怖的敌人——**!这下该怎么解释?
心念飞一般的转动,阿伊吉嘴里却不敢有片刻停歇,纯正的安息语马上脱口而出:“别误会!我们是从安息来的商队!”
久聚不散的晨雾中,阿史那咄哲略略有些迟疑。
眼前黑乎乎的城池应该就是怛罗斯没错了,可心里怎么老感觉不对劲?按李将军给出的情报,这城里最多只会有五百不到的石国军啊,自己手下近千的儿郎都是百战精锐,有什么理由害怕?
校尉席慕高倒拖长刀打马上前,大咧咧问道:“摩云尉,怎么不走了?”
“雾太大!”阿史那咄哲皱起眉头,气闷的回了一句。
“怕个鸟啊!顶多也就几个不成器的石国孬种。雾大好啊,趁着看不清,一鼓作气冲过去,说不定连城门都没关呢!”
阿史那咄哲心中一动,这席慕高虽然莽撞,但这话倒在大胆中透着几分可能,城中的石国守军,应该想不到自己来得这般快吧?
可这诱人的念头刚一浮起,立马就被他自己强压下去。不行,自己可是在李将军面前夸过海口的,光拿下怛罗斯还不行,还要拿得漂亮!若是就这样冒冒失失的冲过去,被守在城头的石国军一顿乱射,搞得最后损兵折将,岂不大失面子?
席慕高眼见阿史那咄哲沉默不语,无聊的一边策马打转,一边朝城头上看去。这一看,倒是让他看出几分蹊跷了。
“奶奶的奇怪了,不是说石国人最多五百军吗?难道都上了东边的城头?”
阿史那咄哲陡然闻听此言,一颗心顿时没来由的一跳:“什么?”
此刻的能见度已比刚才好了不少,似乎能模糊的看见不算高的城头了。只见隐隐约约之间,东边的城头上竟好似有数百人头攒动!
阿史那咄哲心一沉:“不好!被石国人发现行踪了!看来他们早有防备!”他却不知,塔拉立丹和赛义德的防卫重点根本不在东城,只是足有将近五千的兵力,分出数百在东门防止碎叶军的偷袭实属正常。
“营尉,怎么办?”席慕高双眼杀气迸现,只待令下。
不能犹豫了,再等的话李将军马上就到,难道要让后面的兄弟们笑话自己只是个探路的?必须先发制人!
“长弓!三轮齐射!然后渡河、强攻!”
不管了,不就五百石国人吗?啃了就是!
“放!”阿史那咄哲拔出腰间横刀,举天、怒喝!
“嗡!”
数百枝四棱箭呼啸着离弦而出,怛罗斯之战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