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马上就空了,让出中间一条大道。司马川随着人流避到一边,定睛朝前方看出。
只见一队浩浩荡荡的骑兵气定神闲的缓缓驰来,领头的还是个熟人,田乾真。他身后是一辆马车,平板上放置着数十个打开了盖子的木盒,里边赫然是一颗颗人头,有的还怒目大张,看得围观的人群胆战心惊。再后边则是一串串用绳索绑住的北胡异族,一个个神情萎靡。
司马川刚到蓟州就来拜访莫小蝶了,所以还不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正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就听见前面两个汉子已经小声议论开了。
“听说安郡王这次将离咱们范阳最近的九大部落的头领一网打尽了,真是了不得啊!”
“那是,安郡王有勇有谋,对付几个塞外的蛮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哎,那你知不知道安郡王是怎么擒住这帮蛮子的?”
“听说是安郡王请这些蛮子头领来赴宴,怎料蛮子们竟然要在酒席上刺杀安郡王,幸亏王府里早有准备,没让他们得逞,最后把他们全部格杀斩首了!你看,那些木盒子里装的,就是蛮子头领们的脑袋!”
司马川听得眉头微微一皱。首先,一下子杀了如此之多的北胡头领,对刚谈成的生意肯定是有极大影响的,辛辛苦苦的打通这条线,将成本压低了不少,原以为总算可以在年前松口气了,现在却不知道明年开春后的生意到底能不能做起来了;其次,哪有到人家地盘上赴宴还敢行刺的蠢事?真以为北胡那边的人都没有脑子的么?其中必有隐情!
正思忖间,旁边又有一个小贩打扮的低声开口了:
“可是我听说啊,这些蛮子头领,是喝了毒酒毒死的。”
“啊?”“不会吧……”
司马川心中一动,正好载着人头的马车行到自己跟前。凝神一看,埋在石灰里的首级并无什么异状,天气寒冷,斩下的头颅也并未腐烂变质、传出异味。司马川的看着一颗颗可怖的人头,若有所思。
人若是被毒杀,时间稍长的话,也许喉头处会有异色;若毒素蔓延上冲,口鼻处也会有所反映。但若是毒发后马上被人斩下首级,多半是分辨不出是被杀死还是被毒死的。现在从这些人头的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颈脖下的断口处也被埋在石灰中看不到,也就无法判断出这些人的真正死因。但正因为是这样,司马川反而对那小贩的话更加相信了。
田乾真骑在马上懒洋洋的扫视着夹道的人群,内心的得意全数写在脸上。这次去长安献俘,无疑是个极美的肥差。因为要看押着两百俘虏步行进京,速度是必然走不快的,正好骚扰地方。跟何况大王还特意交代了,一定要在元日清晨赶到明德门,然后从丹凤门直达含元殿广场,为圣上新年贺礼!不能迟也不能早!如此一来,不说到了长安会得到朝廷的哪些赏赐,就是沿途各地官员的孝敬……哈哈哈!
司马川一边打量长长的献俘队伍,一边继续留神听那三人极小声的交谈。
“哎老赵,你看那个蛮子,好眼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谁啊?哪个哪个?”
“就那个,靠外边的,光着半边膀子的。看到没?”
“看到了看到了,是挺面熟的。就是想不起……是他!我记得了,那不是前几天买过我席子的吗?你也在啊!”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他不是什么哈图部的贩子吗?怎么被抓起来了,成了俘虏?”
老赵和同伴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齐声说道:“奸细!?”
后来搭话的小贩闻言“哧”的一笑:“两位老哥,没听说吧?咱这蓟州城里,如今是个胡商都得小心了,听说王府这两天可抓了不少胡蛮商贩,都说是细作。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司马川听到这里已经全明白了,由不得在心底冷笑一声。太下作了!
骗人前来赴宴,却将人全数毒杀;为了掩饰这卑鄙的手段,又将老老实实的胡人商贩污蔑成细作,抓起来当俘虏献给朝廷换取赏赐。这就是我堂堂大唐郡王的做派!
看着人群中那几个身着汉人打扮的胡人咬牙握拳的愤怒,再扫过他们眼底里那隐藏不住的仇恨,司马川在心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平又怎么样呢?同情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对于这些事,自己,真的无能为力。
像那小贩听到些许“内幕”的人是极少数,而且这极少数人也不能肯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明真相的百姓还是大多数,现在这些“大多数”已经在欢呼、在庆贺,在感谢安郡王手刃仇敌、在感谢田将军一路辛苦。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司马川觉得意兴阑珊,他忽然想睡一觉,美美的睡一觉。
穿过“致和斋”的前堂,刚跨进中院,方掌柜就满头大汗的迎上前了。
“公子,您回来了。方才小的出去了,回来才听伙计们说您已经去南绛轩了……”
“老方,慢点慢点,别急。”司马川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
“是是。您跟……成夫人……谈成了?”
“谈是谈成了……”
“啊?小的该死!您走得急,小的还来不及把前两天的大事告诉您。安郡王前几日宴请九大部落的首领……”方掌柜这下是真急了。
“这事,我刚才已经知道了。”司马川微微一叹。
“那短期内这生意就做不起来。您和她谈的条件……”方掌柜巴巴的看着司马川,生怕听到肉痛的消息。
“还不算苛刻。”司马川点点头,抿了抿嘴唇,“老方啊,这事是我太冒失了。不过这条线,迟早是要打通的。边走边看吧!至于跟南绛轩那边谈的供货……我明日再去一趟,跟成夫人谈谈,看能不能缓一缓。”
“是。”方掌柜稍稍安心下来,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司马川,“长安来信了。”
司马川接过信封,点点头:“你去忙吧,我到后边歇会。”
半躺在床上看完信,司马川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
国公爷让自己早日回京,还交待把手边的事情跟老方交接一下,到底是什么大事呢?和姑爷有关?姑爷不是去骊山带兵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