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中,盛大的皇家赐宴刚刚开始,百官躬身下拜敬谢皇恩,颂词震天。
“众位爱卿平身!今日佳节,无需多礼,入席尽兴!”玄宗清越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声震雕梁。
李林甫已是七十有一的年纪,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在中国古代,他也算高寿的了。年纪大了,腿脚未免不太灵活,加上这一年饱受杨国忠吉温等人的打击,李右相更是老态频现,方才跪得虽不太久,可想起身时还真有点吃力。
“右相小心。”胁下伸来一只大手,稳稳的将李林甫搀起身。
熟悉的声音一经入耳,李林甫难免心头恍惚,侧脸一看,果不其然。
杨国忠。
这位当红的权臣今日打扮得格外耀眼,一身紫色的官服熨得笔挺,成色更是十足崭新,想必是为今日游园春猎特意换上的。腰间的金鱼袋金光灿灿,无比炫耀着主人显赫的品级。
“有劳杨大人了。老夫年事已高,果然比不上后生可畏。”李林甫淡淡的拨开杨国忠的手,从容一笑。
“右相请。”杨国忠彬彬有礼的躬身,请李林甫首先入席。
李林甫看着摆在百官之首的那张席案,心底微微一叹,一丝凄凉不可抑止的浮上脑海。眼下这张案几还是属于自己的,可要不了多久,只怕就得改个名了吧,杨国忠可是盯着这张案几已经很久很久了。
回眼看看身后,三省的高官大员们一个不缺,只是真正能跟他这个宰相上下一心的已寥寥无几,杨国忠的爪牙已逐渐渗透进来,还有一些则是自己的副手、杨望前段时间拟名上报的新人。这些人看起来谁都不得罪,可谁都谨守着一条线,一条无论是自己、还是杨国忠都无法逾越的线。
自己二十多年的风光,看来真的是走到头了。
李林甫缓缓坐下,抬头便是对面坐着的安禄山。曾几何时,这个胡族胖子也是被自己牢牢掌握在手中的一柄利器,可如今,自己也是越来越掌控不了他了。昔日在灞桥迎接他入京,自己以宰相之尊亲自出迎,安禄山虽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感激之情,但随后的私人晚宴上,对自己提的所有要求都表现得不置可否的也是他……
安禄山不想对上李林甫的目光,这样的赐宴在他看来实在无趣,远比不上和自己的亲信手下一起喝酒来得痛快,可这些又躲不过去,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盯着圣上与贵妃看,只好无聊的将眼光扫来扫去。
刚看到文官案几的末段,便见到一名干干瘦瘦的官员隐蔽的对自己一举杯,然后自顾自的喝下杯中酒。
待那人放下酒杯,安禄山才看清是何人在给自己敬酒——侍御史吉温。
想起昨夜吉温的秘密约见,安禄山微微一笑,同样隐蔽的对吉温一举杯,慢慢喝下。
若说对吉温的提议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若说对吉温所说的信到十足,也不尽然。吉温是个什么样的人,安禄山心里还是基本有数的,能吏酷吏都称得上,可想做宰相嘛,起码现在还差点。
不过这样的人,结局如何是谁也猜不到的,可能身败名裂一朝死,也可能一步登天权天下,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有那样天大的野心。
“李右相虽厚待公,然不肯引共政;我见遇久,亦不显以官。公若荐我为宰相,我处公要任,则右相可挤矣。”
右相虽然看得起您,可绝对不会提名让您入主中枢、共做宰相;我与右相相识相交多年,也没见他将我引为心腹、加以提拔。但是郡王您若肯在圣上面前推荐我入中书为相,我必定上奏圣上,请郡王来当中书令,以后您就是安右相了。”
空头承诺人人会许,可像吉温这般狮子大开口的,安禄山还是头次见到。理智告诉自己这样的许诺能实现的机会微乎其微,可毕竟诱人之极。以圣上对自己的宠信来看,这样的结局也不是不可能的,当然,这其中有没有吉温什么事就难说了。
不过再怎么说当面拒绝人家是不明智的,所以安禄山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将吉温视为内助。
吉温见到安禄山回敬了自己,得意之情一闪而过。刚放下酒杯想要试试皇家御膳制作的鹿筋滋味,眼睛不经意间却扫到了正和王维谈笑风生的杨望。
吉温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下州刺史,看来很多人都忽略他了啊。
杨国忠不听自己劝告,还以为杨望是圣上安插在李林甫身边的一颗钉子,居然沾沾自喜的将杨望引为同盟,哪有那么简单!人家是姓杨不错,也的确被贵妃娘娘认了亲,可他几时对你杨国忠有过好脸色?
最可恨的是,年前策划的三省大换血不可谓不成功,将李林甫的门生爪牙清理了一大批,自己还豁出去直接上奏圣上弹劾李林甫,落得一身臭骂,还不是为了跻身上位吗?可空缺都让杨望给补上去了!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侍御史,敢情忙活几个月,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若不是杨国忠坚决不从自己的提议见缝插针,反而执意要为他杨家的一大堆饭桶谋出身,哪里轮得上杨望来插空子?弄得自己是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臊,成了多少人的笑柄!这样的饭桶哪里指望得上?比李林甫远远不如!还指望着杨望帮你?等着吧,将来收拾你的,不是他就是我吉温!
吉温恨恨灌下一杯酒,眼底的寒光一闪而过。
“诸位爱卿,今日难得君臣同乐!不日前朕与爱妃编了一出新舞,今日正好试演一番,请诸位爱卿点评一下,如何啊?”三杯下肚,玄宗兴致高昂。
文臣武将个个称善,别说玄宗与杨贵妃在艺术上的造诣本就极高,就凭这两人的身份,要表演给你们看,谁敢说不好?
“来啊!月夜清舞!”玄宗手一挥,林昭隐轻击三掌,梨园子弟身着舞装,鱼贯而入。而玄宗亲自取过一支玉箫,贵妃则手持琵琶,悠扬空灵的乐曲缓缓响起。
麟德殿中,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大唐的宫廷乐舞表演上,仿佛之前殿下暗涌的激流,从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