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唯有一幅帛画,傅传红传神的丹青妙笔,绘着他熟悉的霓衣丽影。
转身,回眸,灯火阑珊处,桫椤霞裾袅娜,痴痴相望。大悲大喜之下,千姿很想大笑,又想大哭一场,可当了众人的面,他瞬间压下了悲伤与怒火,那个高傲自负的玉翎王又回来了。
他微蹙眉头走过去,一步一步,心伤与愤怒渐渐化去,细看她的眉眼,这些年一直未变。
“夙夜这个家伙,竟然没有知会我。”他一字字咬着牙说道。
“没想到你会过来,只想拿障眼法骗人。”桫椤有些不安,偷觑他一眼,心下感慨地想,我看见了,看见你待我的那颗心。
“夙夜怎会算不出我要过来?”千姿回首,见不远处的墟葬已经转头暗笑,越发得玉面微红,“是谁的主意?”
桫椤想起早些时候紫颜的安排,含笑没有开口,点漆深瞳温柔地凝视他。
千姿也未深究,只是想到维持多时的君王威严一时无存,不由轻轻皱着鼻子,有些孩子气的失落。再惊才绝艳,他不过才二十来岁,还可以轻狂,可以骄恣,可以纵容自己,而不是做一个威风八面的权力傀儡。
“来,今夜不睡了,我好好陪着你。”他牵起她的手。
她盈盈一笑,任由青山挽了绿水,迢迢相看,永不厌弃。
远在数十里外的伏藏,目睹“王八伏藏”这首恶毒的藏头诗,又被破碎的蛟龙伤了神魂,心下一窒,生生吐出一口血。他与夙夜之战,匍一相触即落下风,此刻雪上加霜,不得不掏出最后一瓶药,想要灌下肚去。
“反正也要输,留着下次再喝。”夙夜嘿嘿一笑。
伏藏的手被无形的黑夜束缚,他嘶哑着嗓子说道:“你不要高兴太早,输赢不在一时!”
夙夜蒙昧不清的面容,忽然回首朝长胜宫望去,他知道,伏藏要对青鸾下手了。
他手指疾画,四周泥土如丘陵隆起,排列成迷阵,瞬间形成一座土牢,把伏藏圈禁在内,同时,海市蜃楼的法宝夹杂一蓬星光,小山似的压了下去。他出手毫不留情,法宝去势甚急,滔天光焰夹杂万钧之重,眼看要重重打在伏藏身上。
阿尔斯兰目瞪口呆,高举双手大叫道:“不,我们投降!请留国师一命!”
夙夜懒得啰嗦,墨袖飘摇全力施为,伏藏不停打出手印,千百个幻象从指尖涌出,勉强挡上一挡,就被海市蜃楼摧枯拉朽地破去,直如一记记重锤打在伏藏身上。
伏藏的双脚陷入土中,像被钉入的木桩,最后仅余一颗双目喷火的头颅。阿尔斯兰看得两股战栗,想冲上前去保护伏藏,又没有魄力勇气,心神俱裂之际犹如泥塑,跌坐地上无法动弹。
最终,墨袖拂过伏藏头顶,巫师消失不见。
“你不要杀他,你不要杀他……”阿尔斯兰喃喃自语,望着夙夜惊恐说道。
“我会让玉翎王处置他,你不必求情,他散播疫疠的罪孽,死不足惜。”夙夜淡然说了一句,注视阿尔斯兰的目光不禁有着悲悯。为了让此人争夺王位,伏藏不惜令北荒生灵涂炭,一己之私,毁去无数人的安乐。
阿尔斯兰的小胡子不停地抽搐,半是害怕半是心灰,他若回不了梵罗,父王会不会把最疼爱的小弟立为太子?所有的筹谋尽成废纸,半生的努力全是烟云。他全心全意对了夙夜叩拜,卑躬屈膝,“我愿归顺玉翎王,再无二心。”
夙夜默然,尘世间勾心斗角的计较,于他宛如浮云。他摇了摇头,轻轻甩袖卷向阿尔斯兰,王子化作一粒黑丸收入手中。
夙夜远眺宫城,从容不迫的心因牵挂而微微迷乱,难得有种情怯,令他迟迟不曾举步。
天渊庭内,一簇蒙昧星光悄然滑入青鸾的居处,穿过轩敞的前厅,越过花露晓风的庭院,到了正房明间中。东西壁上,各悬了一幅霞绡雾縠的绣画,裁出气象万千的浩瀚星河,这星光似乎被其气势所慑,不敢停留,直接掠进了东暖阁。
迎面是一架紫檀嵌玉石山水座屏,右边搁了一架织机,那道星光悠然兜过,便见云纱帐幔缥缈,正是青鸾的卧处。星光傲然贴近,不想空中竟起了一道风,案上一炉冷香余烬忽起,纷纷扬扬洒到星光上。那星光仿佛重重挨了一记,光芒消去大半,只拖了残余的一缕清芒,投入帐幔之内。
青鸾情思昏沉间,眼前婷婷走来一个白色的影子。她睁大眼看去,雪玉冰绡下凝聚出婉丽的容颜,青鸾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纠缠夙夜多年的那个女灵法师,从小就与夙夜为敌。
“乌荻,你也来北荒了?”
乌荻冷漠地瞪着她,冰寒的十指张开,如鬼魅向她抓来。青鸾纵身欲躲,却发觉身形凝滞,竟躲闪不开。尖锐的指甲抠进她的脖子里,乌荻恨声道:“不要枉费力气!我在你的梦里,你躲不了的。”
青鸾被她压迫喉间,浑身酥软无力,想起夙夜教过的咒语,心中喃喃默念。青鸾既无灵力,这咒语只能如风吹雁起,小小地有所动静。
乌荻察觉双手之间有尖刺的疼痛,冷哼一声丢开青鸾。
“我真的想杀了你,要是没有你,他不会身陷险境而不自知。”她恨恨地啐了一口,狠戾的眸中竟露出凄婉的神色。
青鸾一怔,“你是说,他不该来苍尧?”乌荻嫌恶地摇头,这就是修者与凡人境界的区别,她不懂,为什么夙夜偏偏爱上一个凡间女子。
“你这个傻女人,难道没看出一直陪着你的,不是他的真身?我不知道他是谁,你非要勉强他与你一起,你是如意了,可他呢?你知道他在承受什么?”
青鸾像是想到什么,一双纤手轻微抖了一下,“难道……这是他的一缕神念?你凭什么说那不是他的真身?”
乌荻落寞地沉寂了片刻。她与夙夜自小纠缠,尽管时常为敌,却有很深的羁绊。这些年来无论相隔多远,冥冥中的萦系让她始终牵挂着他,如心头一块胎记。
他纵然要死,也不能死在别人手里。
“他曾经中过我的一个法术,不可逆转,有一个隐藏的暗记,可以用灵眼感应。”乌荻自知与夙夜相见,十次有九次如水火不容,可他若是不见了,她刀山火海也要寻他出来。
“近来我再也感应不到那暗记,他不是出事了,就是被人镇压,有法宝隔绝了我的感应。我听说你们来此,特意寻来,没想到你身边那人并不是他!”乌荻含恨望着青鸾,一点瞧不出她的好来,偏偏他趋之若鹜,竟肯自毁求道之身。
“他法力无边,有法子除去那暗记,你自然无法察觉。”青鸾咬唇,往日的疑惑汇集在心,她记起他的种种反常,就像紫颜用易容术修饰过后的面容,普通人看不出端倪,十师却有直觉可发现异样。当时她不敢深信,此刻寒意在心底一层层凝结成冰。
她不愿在乌荻面前示弱,更不想往悲切中思虑,可是对方如此言之凿凿,不免令她有糟糕的联想。
“不,除非他死,否则哪怕不在这世间,冥冥中也有感应。”乌荻说到“死”字,没有咬牙切齿,惆怅地一声叹息,无边霜雪簌簌飞落。
青鸾明白所谓不在这世间,是去到其他空间。这些年她随他游历诸世界,险象环生,别有遨游宇宙的欢喜。他让她脱离了坐井观天的岁月,知晓人间之外、前世今生的广袤天地,她因此了悟修道是如何的一种诱惑,值得人抛却尘世枷锁。
“他一定出事了!”乌荻喃喃重复这句。朔风卷得雪如刀戟,十万甲兵呼啸着往青鸾立身处倾轧过来。青鸾无法动弹,泥团大的雪花越下越厚,很快就埋没了她的双足,渐渐朝了轻绡绣裙侵袭而去。
想到夙夜可能不祥,青鸾心中哀戚渐盛,这梦境也就没了阳光,任由乌荻操控着大雪,漫天肆虐。她在冰凉中体会他的用心,想了良久,一颗心如蒙尘的铜镜,慢慢拭去了尘埃,明亮地照见里里外外。
“你真的找不到他的真身?”
乌荻凄然一笑,“我若知道他真身在何处,岂会追到苍尧来问你们?”
“那就不要再找,他不想让你我知道,且放宽心就是。即便如你所说,他的真身正历经磨难,我也不想插手,那是我能力之外的事。”青鸾说得从容,他既做出了选择,就有他的自由,海阔天空去闯,哪怕前方惊涛骇浪。
乌荻黯淡的脸上,现出奇怪的神色,她看不懂青鸾,知道夙夜有难,竟没一分想出力的念头,如此爱侣,值得他坏了道行去守护?想到夙夜对青鸾的珍视,乌荻越发愤愤,大雪婆娑地弹射在青鸾身上,堆絮砌玉似的,想把她冻结成一件雕刻。
青鸾说得云淡风轻,心底里何尝不为他烦忧?便忘了要抗争这弥天的大雪,直至挣扎也晚了,乌荻心灰意冷,皎白的影子淡淡往远处飘去。
青鸾如陷冰窟,浑身痛楚地捱着,九重天罡风劲吹,九幽渊寒髓入骨,意识一点点消磨涣散。
“这是你的错!”乌荻清冷的声音传来,“我要你离开他。你不在他身边,他万法归一,心不二用,抵抗邪魔的力量就更强,才能救得了那个他!”
“你答应我,离开他,我便收手。”
“不然,你不如去死!”
“说——离开,还是死?”
青鸾无法辨别她话中真假,乌荻给出的选择像是在质问她对夙夜的真心。树离开土壤,鸾告别天空,如此苟活,不如死去。她透彻地一笑,云天震动,周身压迫的天风渊寒不禁松了一松。
“我不会离开他。”
四周的风刀霜剑骤然紧迫,梦境里越来越没了她容身的余地,像是要把她掩没在茫茫混沌中,身化劫灰而去。黑、白,成了绝望的颜色,大雪把她埋了进去,一座冰雪坟茔牢牢钉在地上。她的四体百骸全没了知觉,唯有魂魄不甘离去,不息的心火兀自跳动。
“不要以为在梦里,我就奈何不了你!”她越是坚定,乌荻越是痛恨绝望,直想把她的心剖开,“你真的想死?我成全你!”
梦中天地陡然转成一色的黑,如在无底深渊,彻骨切肤的冰寒,即使嘶喊也成了无声喑哑的黑。无边的刺痛凌迟着青鸾的肌肤,一寸寸血肉割进去,渐渐地,手足被逐一斩落,没了知觉,旋动的风刀再从身体里割进去,山崩地裂,连恸哭也无力。
就像她熟悉的那枚绣针,针动,锦绣自成,一片花光万里的世界。任由千军万马千刀万剐,她的心灵动如针,兀自绣着娇香软红,忘却残破的半壁河山,心底自有朗朗乾坤。
就像被踩踏万遍的青石,哪怕践踏者的脚印深刻其上,依旧不改初衷,默默承载千钧重量。她察觉躯体也像鱼肉被截成数段,只余了一颗大好头颅,生生感受这肆虐的痛。
“你若不答应,我不仅能在这梦中杀你,你会再也醒不过来。”乌荻知她武功高强,绣针使得出神入化,可毕竟是凡胎,能走到这一步已是极限,“再下来,我会夺你六识,让你陷无边地狱,不得超生。”
青鸾喉管被割,已然无法言语,她见识过夙夜的手段,知再多痛楚,只要心念清净,便可水火不侵。生死不能改变她的心意,花眷念蝶,云追逐月,这是与生俱来的爱恋,是日与夜的守候轮换,无法逃离抛弃。
她的眼在黑暗中张开,幽幽如火,不熄的意志宛如冲锋的战士,宁折不弯。乌荻见了她这般坚持的情状,不禁微微动容,想到那么多年来,若能放下无谓的师门恩怨,如她这样秉持本心去追求去相守,或许就没有今日一场对决。
人生真的好苦啊!她忧伤地望了黑暗中寂寂求生的青鸾,恨意如撕去血痂的伤疤,伤口仍在,却没那么痛恨了。
说到底,这些年来,他待她一直冷漠如斯,她恨青鸾,只不过这是他青眼相待的女子。
青鸾忽然一笑,熬受苦楚的面容扬起暖暖的笑意,困顿多时的她破茧而出,在剧痛碾过的片刻乘隙喘息。这笑容比平日里恣意纵情的率性更难得,是鲜血淋漓的泥土上开出绚丽的花,格外惊艳夺目。
乌荻呆了一呆,就算是比痴情,她也胜不过这凡俗女子。心灰意冷之下,茫茫的黑色像被一手扯去的布,露出雪天苍白的颜色。狂风吹过,青鸾依稀看见风雪里有个寂寞消瘦的身影,茑萝缠丝般的无依。
她无法顾及外界的冷暖,太久的寒冷令她意识涣散,溺水般挣扎徘徊。无可倚仗之时,青鸾念着“夙夜”两字,一遍遍在心中呼唤。
夙、夜。
仿佛咒语,轮回千百世,一念清明地记得这个名字。如阴阳,如天地,生来就在那里,不离不弃。即使她归去,魂梦里相随的,依然有他的身影。
这身影随她声声念念,由虚化实,抹去了漫天的雪色,还原出一张模糊的脸。
这容颜初现,便如晴日,大雪消融,坚冰破碎,万物不堪他妙目流转的一瞥,有如神谕。乌荻禁不住他的法力威压,仓促地避走一隅,不无狼狈。青鸾恢复肉身,软软倒地,被他小心翼翼揽在怀里,仿佛捧着断茎的花叶,一脸心痛。
依偎着他,暖暖的体温化去她心头的冷。
“我还在梦中,对不对?”
“有我在,你随时可以醒来。”他温言在她耳边低喃,“我来迟一步,你受苦了。”
“不,我不要醒。”她定定看他,蝴蝶之翼扇出历历过往,“你没有来迟,这样就好。”
他明白,她已经知道了。
一生一世一个人。
偏偏这个人,不是普通人。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他替她整理凌乱的发髻,即使在梦里,缠绕青丝的指尖,依旧将她的心抚慰,“我的道心,要追求永生之境。我的凡心,还贪恋尘世温暖,我唯有一分为二,仙归仙,凡归凡。因此我世俗的这颗心,留着伴你。”
你是我唯一的破绽。他没有说出这句话,她亦是他唯一的救赎。
“你的真身里,是那颗道心?”
“他是我,又不是我。我是他,亦不是他。何须分真假?两个都是我。”
“是了,那是身外化身?”青鸾忐忑地问,修道者的爱恋究竟是怎样的,她曾无数次想寻出答案。是她坏了他的道心?是他宁可分身也要与她相伴?她执著的情爱,对他而言,其实是负担吗?
“如果我说,我这具身躯是化身,你会无法接受吗?”
“化身也是你。”青鸾想起夙夜的师父兜香,娶妻后功力尽毁,必须要有牺牲,才有收获的幸福,“你师父他莫非没有身外化身?”
“我师父未修出化身,就已抛弃道心。我的道心仍在,两相感应下,这化身才侥幸存留了大半的灵力。只是我这化身有一颗凡心,无法得大道,也就无法使用最厉害的法术。”
他不是那个一心求道的灵法师,却是可以和她相守一世的夙夜。
她想她不能贪心更多。
“你以前不想告诉我真相,是怕我难过?”
“不,我怕你后悔,怕你退缩。你若逃开了,我这颗心缺了,只怕更无法弥补。”夙夜眸中清光泛着别样的神采,她清楚看见其中的真情,“我九世修道,不识人间悲欢,既与你有缘,我不想再错过这一世。贪心的那个人是我,既想求道,亦想随缘。”
算来千年悠悠过,人世几度红颜枯骨,魂梦相缠,在仙家眼中不过是短短一瞬。青鸾痴痴地想着,这俗世洪流,既来了,就好好畅游一番,不辜负骤生骤灭的缘分。
“另外一个你,如今在何处?”
“他……大概永远回不来了。”在她短暂的凡人生涯里,已经看不到他回归。
浮生万象,点滴在心,他澹然地笑着。那颗道心坚不可摧,千丈峰,万丈崖,亿兆群山的镇压,都无法令他屈服。他分神感应那颗坚忍不拔的心,不知还有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那个你,心里并没有我?”
夙夜微一沉吟,摇了摇头。青鸾反而解脱地一笑,一生与这一个相守,来不及有更多的奢求。
“既然生而为人,就应有情爱喜乐。”她伸出手去,抚他的脸,像是在坚定内心,又像回应不知在何处的乌荻,“我爱得理直气壮,终生不悔。”
“好,我会立即从城外赶回来,你等我。”夙夜欣慰地一笑,松开了她,墨袍如黑夜中的影子,越来越深的颜色,令她渐渐失去他的影迹。
他就像她蜕去的一层壳,即使卸下了,肉身里仍会长出来,早已与性命相系。
知他安好,她便无恙。
青鸾挣扎了一下,想要摆脱沉沉迷梦,梦里始终有一根绳索,牵了她不许离去。乌荻霜色的身影再次现出,一脸幽恨地凝视着她。
“他果然出事了。”言语若是利箭,眼前这女人早已穿心,可惜,即使是心心念念的咒术,她也无法施展分毫。乌荻柔肠寸断,却只能认输,“既是他护着你,我动不了你,今日就此作罢。不过,我不会让他好过!”
说完,一道流光飞转,乌荻如白虹远逝。青鸾望了她的背影,知道自己终可以醒来。
荧荧星光遁出青鸾的梦境,如一根掉落的青丝,无力坠下。它戚戚行过庭院,正想高飞而去,一个淡漠的声音传来:“你和梵罗巫师联手对付我?”
“夙夜?你出来,我要见你!”星光忽然一顿,凌空凝成乌荻憔悴的身形。
“我不是我,你再纠缠无益。”
她一怔,森寒之气扑面而来。像是为了解释,又像是在负气,她骄傲地说道:“伏藏算什么东西?我不会和他联手,他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你的对手,只有我!”
暂时的沉默后,夙夜淡然说道:“我知道你借此寻我,可是找到我,你又能如何?”乌荻心中一酸,是啊,又能如何?她怕他不测,故而千里搜寻而至,可除了与他交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从小时第一次遇见他那起,他们就彼此敌对。纠缠了这些年,依旧是这个结果,可以预料的将来,也不会有变化。莫非她想要的,只能是来世的缘分?
她若有所感地摊开手掌,上面竟无端出现一行字。
“你我无缘,亦无来世。”
乌荻心头巨震,张目寻去,四周何尝有他的影子?
他是她最深的孽缘,她苦苦追了多年,如今的结果令她茫然失措。那个刻有她留下的印记的夙夜,已经悄然消失了,这一个只知与青鸾情情爱爱的男子,并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即使如此,他说出这般绝情的话,又是何意?难道说,来世她再也找不到他?那个一心求道的夙夜,真的修成大道,脱开凡胎,跃出轮回,再不相见?
蓦然间,两行清泪,不可遏止地流下。
乌荻想握住手心,不去看那行字,可一字一句宛若刀刻,鲜血淋漓刺在心底。
君心万里,与妾无缘。
这一回,比旧日重伤在他手中,来得更伤心刻骨。乌荻掩面而去,从此,形同陌路,她再也不想与他纠缠。
青鸾心下一轻,睁开眼来。
她披衣走到窗前,开窗望天,寂冷的春日竟有了冬天的萧瑟,无端地落起了白雪。
天已蒙蒙亮了,这白色的春雪如灰色怨曲,盘旋而下,悲怆地坠落。她想起梦中的境遇,偏偏对这大雪提不起恨,若有所思地伸手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挣扎停留片刻,瞬间消弥,手心里一摊细小的水迹。
无论爱与不爱,都会留下痕迹。
但阳光一照,连这残留的痕迹也尽数消散。青鸾抬头望天,就在她伤春悲秋之际,一轮红日执著地跳上东方的天空。白雪被旭日春风一吹,寒芳荡尽,转瞬无踪。
晨曦清光下,一个墨袍男子,正含笑望着她。
如等待了千百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