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出名,对李谦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因此诗会一事于他也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该休的节假照休不误,该请的病假也要多请几天,否则又如何对得起老天爷给的这么个机会?
他现在还是个病号,冰是不能用的,冰镇的饮品更是碰都不能碰。
正当李谦以为,自己能舒舒服服地过上几天不用教书的悠闲日子时,麻烦却是找上了门来。
躺在湘妃竹塌上,看着站在面前的宋忠,李谦连起身的兴趣都欠奉------这家伙就是一贴狗皮膏药,怎么整都不肯走,青楼的事情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这老流氓居然还跑来自己眼前瞎晃当,难道老朱就没召他回去挨板子?
自打那日之后,李谦对宋忠的观感直线下降,私底下更是给他起了“老流氓”这么个外号------
对于有起床气的人来说,睡觉时被人打扰真的很不爽。很不巧,李谦刚才就是真的睡着了,所以懒洋洋的语气里也情不自禁地夹带了几分火气,浑然没有将这位锦衣卫的小头目放在眼里。
“你怎么又来了?”
“当然是有事。”宋忠的回答十分简洁,直接就开门见山地道:“京里刚来了道旨意,给你的------”
“什么?!!”李谦一下就从榻上坐了起来,满脸惊愕地看着他道:“老------皇上让你来抓我的?”
“------”
宋忠只当自己没听到他前面那个字,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蹙眉道:“抓你做什么?逛青楼、喝花酒又不算什么大罪,真往大了去论,也不过是吃顿板子的事情,难不成------你还干了别的事儿?”
“没有------”李谦愣愣地答了一句,片刻才问道:“我现在是不是要下跪接旨?”
“不用,圣上给你下的是密旨------”宋忠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径直递给他道:“你自己看看吧。”
李谦接过后并不急着打开,而是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封口的火漆,确认是否完好无损。他的这么个举动,弄得宋忠心中好一阵郁闷。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这且不提,就算你再是不相信我,也不该怀疑我有偷看密旨的胆子吧?那可是杀头的大罪,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打开信封往里看去,发现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黄绸,李谦便伸出两指将其夹了出来。黄绸质地柔软,触感十分舒服,用来写字可就有些浪费了------
这还是李谦头一回见识到密旨的模样,有些好奇地当着宋忠的面打开,便见对方迅速转过了身子,示意自己他不会偷看------
“晓谕李谦,好教你知道自家错在哪里!你那事儿俺也听说了,大臣每(们)都在参你,俺见你有点才气,就不打你这顿板子了,先给你记下。你也给俺好生安分着些,再有这些破事儿传到俺的耳朵里,当心你的屁股------”
看着这满篇的大白话,李谦顿时就傻眼儿了。
这------这这这真是朱八八写的?虽说我以前也听说过,你老人家有亲自写大白话圣旨的习惯,但你好歹也是个皇帝好不?就不能稍微注意点形象?身为雄主的尊严呢?
这满嘴的乡土------乡村味儿,很毁个人形象的好不好!
“------好了,废话咱也不与你多说了,国法大如天,你犯了错就要受罚,便戴罪立功,跟着宋忠那小子干些正事吧,钦此!”
密旨看完了,李谦感到有些头大,心说这老朱的白话文水平也不高,就跟外国人说汉语似的,怎么听怎么别扭------他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他知道的是,朱元璋虽然出身不高,却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相反还很喜欢读书自学。这一点,从朱元璋亲笔书写的《大军帖》就能看得出来,尽管称不上花团锦簇,却也并非是大白话来写的------
当然,若是用了文臣代笔操刀,就远不止《大军帖》那样的水准了。朱元璋对外发布的很多圣旨便是如此,《大诰》等一些供天下臣民阅读的文书,采用的也都是文言文的书写方式。
而李谦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朱元璋发动的一场“白话文运动”,早期发布的很多诏令就是用的大白话,只是没取得什么成效而已------事实上,他的儿子燕王朱棣,后来就继承了这一点。而朱元璋的大白话,之所以让人感到别扭,最主要还是因为受了蒙元遗风的影响。
孔夫子的话,越来越蒙古化?
这并不奇怪,在蒙元朝廷的统治下,南北两方的汉人们大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胡化,这在服饰上体现得最为明显。不过自打朱元璋立国后,已经消除了不少这方面的影响,并严格执行起了《周礼》中的许多仪式及制度------
不过真正让李谦头大的,是密旨中最后那一句话------不是“钦此”,而是老朱所说的要自己“戴罪立功,跟着宋忠那小子干些正事”。
别看这道旨意语气温和,李谦敢保证,自己若胆敢抗旨的话,照样得脑袋搬家------所以说,这就算是老朱给自己安排的任务了。
李谦很无语,自己都没当官,凭什么一定要给老朱办事啊?万恶的封建皇权社会------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李谦倒是有些明白了,敢情宋忠不是为了自己才来的杭州,而是另有秘密任务!那么问题来了,挖掘技术哪家------咳咳,任务究竟是什么呢?
不懂就要问,不问不是好学生。
于是,李谦将密旨收入怀中,看向宋忠道:“说吧,要我做什么?”不待对方回答,立马又补充一句道:“不过咱可得事先说好了,危险的事情别派我去干,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啊------”
“------”宋忠脸颊抽了抽,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道:“带我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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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县衙,内签押房。
县尊大人王伦一人独自坐在案后,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揉着眉心,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
王知县喃喃自语,突然很是烦躁地一把将案牍上所有东西都推了出去,手掌拍着桌案恨恨地道:“灯下黑,这根本就是灯下黑!张户书啊张户书,本县实在是没想到,我竟是让你这么个小人给狠狠坑了一把!混账,混账至极!”
就在刚才,他的得力助手,一向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人,户房的张司吏来见了他,并提起了今年夏税征收的事情------大明朝的税粮分为两季征收,分别是夏税秋粮,规定夏税无过八月,秋粮无过明年二月。
眼下已是五月初,也确实是该着手准备夏税的征收事宜了。
尽管杭州离京城不远,六百里水路要不了几天时间便可到达,但收粮乃是头等大事,因此各地无论远近,大都沿袭着旧有的习惯,五月起征夏粮。
然而知县虽是亲民官,催征税粮并解运赴京等一应诸事,实则是由各区粮长来全权负责的,县衙并不会直接插手。不过说是这样说,一旦税粮无法收讫,粮长和知县的罪责都是跑不了的,因此县衙不可能不关心这事。
让王知县感到烦心的,也正是这件事情。
按照张司户的说法,如今的户房账面上已经没钱了,非但没钱,还倒欠了不少。王知县一听就愣住了,随即便追问为何会有亏空?
张司户告诉他,单只前日端午节龙舟竞渡的种种开销,就足足用去了五百两银子。再加上此前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在过去的三个月时间里,竟是亏空了整整一千五百两银子!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征收夏税时多摊派公费至少一千五百两,才能补上这么个窟窿------
用对方的话来说就是,如今整个县衙里,六房及三班衙役等一众胥吏,上上下下都在自己贴钱,早就是前胸贴后背了,若是不能填补这个亏空,这个衙门就很难再运转下去了------
王知县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进而,便是怀疑张司户从中做了手脚,贪墨了这笔款项。若说端午花销巨大还可信些,可一千五百两银子并不是一笔小数目,短短三个月时间是如何用掉这么多的?
面对他的质问,张司户却只是哂然一笑,说道:“堂尊,您上任时可是盘过账的,那会儿账目还是平的,有您亲自盖印为证!”
王知县傻眼儿了。
国朝规定,贪污六十两就要剥皮揎草,一千五百两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二十五倍的数目啊!
也就是说,若他这个百里侯真敢这么干了,就得再多找二十几颗脑袋,然后土地庙里挂着的那些前任们的皮囊,就是他最终的下场------
不这么干也行!账目亏空,机构停止运转,县衙处于瘫痪状态,接下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这个知县都将应对失措。然后,朝廷怪罪下来,他照样会被治罪------
王知县再是后知后觉,都能察觉到此中的猫腻,自己这根本就是让人给算计了!
先是姚知府的放权,再到仁和县令的相让,辅以买通自己最为倚重的张司户,在自己身边暗中做些手脚------他们坑壑一气,合起伙来将自己一步步地推到了悬崖边上,迫使自己与他们同流合污,把自己这个新任知县给彻底拖下水------
如今,他们终于摊牌了!
给予自己的,却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一旦上了贼船,就会有把柄落在他们的手上,且今后还会越陷越深;若是不肯就范,那么首先就得筹钱来补上这笔亏空,往后还得提防他们另外的手段。
王知县绝对相信,这是一个连环计!眼下只是第一次将自己的军而已,若是不肯乖乖认输,接下来自己的处境只会越发艰难。
王伦进退维谷。
隐隐中,似是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罩向了他这位一县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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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吧,其实模仿的很不成功,老朱的语气太难写了,我自己码字时都感到一阵阵头大------不过之所以写这么一个情节,最主要还是对朱元璋这个角色的再塑造。他并非文盲,诸君莫要认为他满口大白话,就觉得他没文化。难道皇二代朱棣的文化水平不高?所以这就是明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