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谦,李仲卿?”
一楼大厅内,张复亨一只手揪住了店小二的衣襟,语声发颤地瞪着他追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李谦------他真的就在上面?”
小二哥吓坏了,忙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却是连出声应答的勇气都没有。
张复亨一把丢开了他,随即一手拎起衣衫的下摆,便“噔噔噔”地踏着木制楼梯,两步并一步朝三楼飞奔而去。身后的伴当及一名小厮见状,也连忙快步跟上。
老掌柜站在原地呆怔片刻,待到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太妙。瞧这架势,三楼雅间里的那位主儿,莫不是和张公子有仇?
“坏了,事情要遭!”他突然惊叫一声,劈头就朝还在那发愣的店小二吼道:“快,快带几个人上去!让他们打起来可就糟了!”
“啊?”让他这么一吼,店小二反而更加懵了,呆呆地望着他,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还不赶紧给我滚去叫人?!!多带几个人手上来!”
老掌柜一脚踹在了小二的屁股上,撂下句话后,人已经急吼吼地冲上了三楼。这一刻,他年迈的身子居然比之寻常年轻人还要灵活许多,委实也堪称奇迹。
事实上,怡然居的天字号雅间总共有四间,但考虑到其他三人都背景不俗,老掌柜才挑了杨清这么个“软柿子”来捏,优先选择了将其所在的三号包间给清出来,好用于讨好张大公子。殊不知,那位陌生的公子哥,居然是位进士老爷------
这下麻烦可就大了!真要让他们双方在这里打起来,自己这管事的少不得要挨东家的一通责骂,这锅也是背定了!
老掌柜的那一声咆哮,早已惊动了大厅里的酒客,身后众人的目光都聚于他的背影上,不知楼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多数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当下便有不少酒客起身,尾随他上了三楼。
而留在大厅中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猜测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唯独一名肤色略显黝黑,身材看上去很是健壮的年轻男子独坐一桌,身旁没有任何人,只自顾自地不停举杯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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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天字三号雅间。
张复亨没有让李谦俩人久等,猛地一把就推开了包间的门,随即目光在落座的俩人之间来回不停地梭巡打量着,久久才定格在了李谦身上。
“你便是李谦?”
“你又是何人?”
李谦眼皮子都没抬,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便自顾举杯饮尽了一杯冰镇的葡萄酿------反正这酒度数低,多喝几杯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呵------果然很嚣张啊。”张复亨冷笑一声,几步便来到了桌前,径直问道:“几日前,本公子曾宴邀于你,为何你要拒绝?”
“张公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李谦瞥了他一眼,笑道:“张公子邀请我,那是你的事儿,我拒绝也是我自己的意愿,为何我就一定要逆了自己的心意,赴你的邀宴?”
“你------”
张复亨为之气结,总不能说“你不赴宴,让本公子很没面子”之类的话吧?本来人家就不认识自己,甚至是连面都没见过,的确是不需要顾及自己的脸面的。
事实上,自打那天从春风一笑楼回来后,张复亨的心情就一直都很不舒坦。倒不是说他对那柳如烟有多痴迷,以致于遭受打击后便一蹶不振------那是只有失恋的人才会有的反应。作为一个欢场老客,张复亨压根就没恋过,又哪来的失去?
只是被一个戏子拒绝的感觉,真的让张复亨觉得很没面子,然后到了李谦这儿------很不幸,他遭到了再一次的拒绝。如果上帝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想必一定会收他做最虔诚的教徒,毕竟他太遵守经义了!打完左脸伸右脸------
其实这也难怪,毕竟在这杭州城里,一位通判老爷的权势还是不小的。
虽说这不是在高官满地走,权贵多如狗的京城,官高位显的人也有不少。可关键是,那些官身比通判大的,大都比较顾及身份,根本就不会轻易让人在秦楼楚馆里见着他们的身影,也极少会公然做出恃权凌人之事------甭说是他们了,哪怕是他们的子侄辈,都很少能在青楼里见到。
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假象。
这些三府四府的老爷们,一个个看上去反而要更威风些,子侄辈们行事也是有恃无恐,一副“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的作派。久而久之,优越感自然也就出来了,对于自己的面子看得更是尤为重要。
不说是在杭州的这些日子,纵使是在江西,张复亨的行为也是肆无忌惮的,何曾丢过这么大的脸?且还好死不死的,偏偏就是在浙江杭州丢的人!
所以张复亨才决定,要找李谦算账,要和他进行一场------文斗!
没错,就是文斗。
张复亨不傻,他曾让人查过李谦,知道对方是位两榜进士,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将其暴揍一顿,那样只会平白给自家老爹招来麻烦,委实非上上之选。
因此,文斗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八股时文比不过李谦,单论诗词可不一定就差了,张复亨对自己很有信心。尽管他已经知道,对方近来所作的那两首诗词十分了得,也仍不认为对方就一定能比得过自己。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们总是对自己的才华相当自信,觉得别人一定不如自己。这不单是张复亨个人对李谦的看法,也是整个江西十三府七十八县学子,对于浙江士子的看法。
两省皆是文风鼎盛的文豪之乡,互相之间有些不服气也是常事,张复亨老早就听说了“小东坡”苏子阳之名,此次过来杭州,就是存心发起挑战的。他的诗才和苏赫差不多,在江西也属于新近冒尖儿的年轻才子,素来就对那什么小东坡不甚感冒,此次便自告奋勇地充当了江西士林的先锋------
至于突然将矛头指向李谦,就纯属意外了,谁让他近来最出风头呢?
老实说,一开始张复亨也没想过要作死地跑去挑战李谦,毕竟一位秀才对上进士,无疑是有死无生、飞蛾扑火的局面。然而手下人打探回来的消息,却是增强了他的信心,战胜一位进士老爷,更是会让他声名鹊起,何乐而不为?
反正,他李谦之前不是没什么好的诗词流出么?
如今所作的那两首诗词,听说还曾被一干秀才们指认为剽窃之作,虽然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且还有一位六部堂官为他正名。可诗词这东西,有时候不光是只看才华的,更重要的是有几分运气。
张复亨一直坚定不移的认为,诗词的创作,更重要的是灵感,有时单单是一个念头的蹦现,就能偶得一句传世佳句,融入一整首诗词当中,便足以极大地提升诗词的意境,达到画龙点睛之效。事实上,很多传世的佳作,也的确是由一些残词断句演变而来的。
于是乎,他便一厢情愿地认为,李谦诗才平平,如今定然是“江郎才尽”之时。否则那么多年下来,为何只有那两首诗词受人追捧?
“你说什么?你,要和我比斗诗词?”李谦听完了他的挑战言辞后,只觉得事情忒也荒诞,这姓张的四八四傻?
“正是!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时今地吧。”张复亨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径直便道:“那么,我便先来一首?”
“------”李谦和杨清面面相觑,眼前这位贵公子的雷厉风行,让他们有些哭笑不得。
他如今早已是盛名远扬,普通的文人们,压根就提不起一丝勇气来和他比拼诗词,这位张公子的脑袋是不是让门给挤了?如果不是,那么一定是让驴给踢了!或者是,洗澡时一不小心就进了水------对,一定是这样!
李谦决定,不和N------计较,且他眼下也实在是没那心情来应对。本来他这挡箭牌就当的莫名其妙,拒绝对方的邀宴,也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懒得招惹麻烦而已。
不过------这张大公子的情报工作是怎么做的?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从未去过青楼么?又如何能结识柳如烟?
还别说,张复亨确实也打听到了这事儿,可他偏偏就是不相信。
当日柳如烟当着他面说过的那番话,自然也不可能轻易就让旁人知晓,但作为当事人的张复亨,的确是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他清楚的记得,当日那娘们儿提及李谦及那两首诗词时,那含羞带笑、媚眼含春的模样------
张复亨此前自然早有准备,张口便要念上一首诗词,却让李谦出声打断了。
“张公子!我想你是搞错了,我可没功夫陪你玩斗诗的游戏。”
“------”
张复亨呆怔片刻,而后冷笑道:“怎么?你怕了?怕我这么一个小小的生员?”
李谦发现,和一个脑子不好使的人讲道理,真的很费劲儿。当下也懒得再去多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道:“张公子,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实在是没空和你玩这过家家的游戏。现在,请你立刻,马上,给我出去!”
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李谦确实是有正事要谈,没空搭理这么个二货,不过话已经尽量说得比较委婉了,起码还没用上“滚”字。
“你------”
张复亨脸上开始挂不住了,这是对方又一次的打脸啊!他的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李谦,咬着牙道:“好!好得很!李谦,你这是在认输?你可知道,只要今天的事情传出去,你将会成为士林中的笑柄!唔?”
“好了,我知道了。你现在已经赢了,出去!”
“------”
不甘心地再次瞪了一眼李谦,张复亨便一甩袍袖,愤愤地转身离开。站在门口的老掌柜躲闪不及,登时就让他给撞了个踉跄,又惹来了他重重的一哼。
掌柜的陪着张笑脸,心里也是了开了花,心说还好他们没打起来!
一个小小的闹剧,似乎就这么平缓地落下了帷幕。然而精彩并未就此结束,另一边的好戏,此时才正式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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