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甫烨又怎么会不知其心中永远难以愈合之痛?几次皇甫烨与杨昭会面之时,杨昭眼望着盛开的木槿花树,满目凄然,愤恨难平,却在他一声“皇叔”的呼唤之后,所有的情绪一瞬消散,仿佛刚刚那人只是皇甫烨的错觉。杨昭仍是一贯的温和亲切,对皇甫烨持足够的敬意。如此时的明曦一样,看似安然无害,却谁也看不到他的内心真意。
他虽有世袭的王位,却从未真正的忘记过自己是臣子。也许这便是当年他隐忍了淳妃娘娘入宫的原因之一。但在那隐忍之后,却发现悔不当初!一个男人无法保护自己深爱的女人,空有一腔抱负不敌一腔柔情!其痛日夜蚀骨,其恨绝无可消!
皇甫烨对杨昭的信任和利用,亦是因为那一瞬被他无意中发现的凄然。
这种神色,他从自己的母亲眼中看到过,还从淳妃娘娘的眼中看到过,这次,是从一个伟岸的男子眼中看到。杨昭文才出众,历朝难得,先祖曾夸其生就一颗玲珑心。他与淳妃的感情故事皇甫烨听说不少,从其两人的眼神,以及自己母亲对父皇日思夜盼的痛苦中,他幼时便已经知道皇家之人无真情!即使有一时的专宠,盛誉过后,便是夜夜不成眠。
淳妃失宠后搬出凝云阁,被禁凝阴阁,皇甫烨对此多有关注。母亲虽未有禁令,却年老色哀,一年难得见到父皇几面。这与淳妃的情形又有多少区别?杨昭言语之间甚少谈起淳妃,倒是皇甫烨了解其心,多将淳妃母女的情形相告。每每谈及,杨照便沉默不语,双拳紧握。即使是再过沉默,皇甫烨还是能看出他心中难言之痛!一个被情所困的男人,情便是他最大的软肋!
宫倾之日,杨昭率军于阵前杀敌,宫中反水之人先行迎新帝入宫。新帝不曾食言,下令前往凝阴阁迎接淳妃与明曦公主。没想到皇甫烨还不曾走到凝阴阁,便有人将明曦先行献上。
献上公主以求自保,只是因为错解了圣意。皇甫烨是做大事成大业之人,对区区女色并非在意。然而,当年明曦的一句“皇宫是最冷之地”,三年前碧桃树下的偶遇,殿上替她拒婚,直到宫倾夜的重逢,无处不显示着这女子的与众不同。他的心动是从何时产生,皇甫烨也说不清楚,但是他在看到刀剑驾颈仍清傲挺立的明曦之时,便将三年前的决定实施了:还其杨姓,收入后宫。
新朝建立,要倚仗卫王之处甚多,保明曦母女平安,卫王麾下的数名谋士及几万义军便是皇甫烨的嫡系力量,更能与吕相独把的军权、朝政分庭抗礼,同时扶持如秦子建等等少壮力量,与威武将军、兵部尚书吕世英相抗。臣子互相牵制,皇权方能坐稳。文帝虽然暴虐,这条治国用人之道,却是皇甫烨自小便听说,背熟,并加以充分利用的。
一切的一切都按照皇甫烨的计划在进行,卫王能走到人前,将诈死的秘密揭开,甘愿公然成为新朝的肱骨之臣,仍然是皇甫烨将淳太妃母女安排得仔细。皇甫烨从杨昭的身上看到了真情感人,也看到了情之害人非浅!既然已是坐到九王之尊,岂可因儿女情长而有损大业建成?
对卫王的封赏,对明曦的专宠,对淳太妃的精心照料,都源于成就大业,为何今夜看到孤立于殿下的明曦,却有一分心痛!
她与母亲相依十年,懵懂年纪便近似与世隔绝,宫倾之日被献亦非自愿,她心中所思所想,皇甫烨此时方感觉,竟是不了解分毫!
明曦身边没有可倾诉真心之人,母亲虽近却尚需她照料,父亲初认,军务繁忙又不得分身。如今贴身的宫女出事,她心中的悲喜又向何人倾吐?她那般倔强的站着,藕色宫装在宫灯照射下近乎素白,如玉般的人儿,如玉般坚硬,如玉般脆弱!
皇甫烨起身下台,牵了明曦的手。明曦受惊的抬眸,黑亮的眸底是他深情的样子。他的眼中亦有她微怔的表情。此时,他眼中只有她,她的眼中也只有他!
皇甫烨柔声道,“今夜如此慌乱,宫中又不安宁,你切先回宫安歇,其他的事不必挂心,明日天亮,一切便会过去。”
明曦望着他,他在说其他的一切都由他来处理吗?事关重臣之女,他却将她撇得干净,是保护她还是为了朝堂安稳?明曦不禁垂眸,对自己心中所苛求的结果只觉沉重!若是不问,若是不想,但只是认定自己所愿之结果,或许无此烦恼!
果不再问,只屈膝行礼请辞,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转身,离开。
没有谢他,没有怨他,关切也好,利用也罢,总归不过是某人手中一棋,只放于合适之地,起落适宜都尽在他手掌握。
回得承欢殿,方想起母妃宫中还有一人。明曦又想起皇甫烨斥责秦子建的声音,宫中进了刺客,一天一夜不见踪影,如今又出了下毒之事,这宫中,自是无法安宁了!
只是这时夜已深沉,再以探望母妃之说去清思殿太过牵强,若引人生疑反倒坏事。明曦长叹之后,吩咐宫女为她更衣梳洗,就此就寝。
“你倒还睡得着!”床后突然传来男子之声,明曦惊得突然坐起,立时倒反应过来,便是那人。
明曦习惯了睡时着灯,原是为方便照料母妃,如今倒是不会令人怀疑其他,眼看那人自床后转了出来。他仍着了那套宫女之服,只是将裙角掖在腰间,应该是为了行动方便。
“你为何到此?”明曦皱眉低声道。
明曦整理下自己的中衣,幸好今日心情太差,尚未入睡,否则岂不让这人什么都看尽了!
“我自进宫到此时已有一天两夜,若再寻不得我,恐怕会有人为此送命了。刚刚听说宫中又出事了,我想上次他们不曾搜过清思殿,这次却未必不进。”那人坐到桌前,自行倒了茶水饮了一杯,看上去渴了许久了。
“所以你就到承欢殿来?”明曦不由微扬声问,其清丽的面容甚是气闷,倒惹得那人轻笑。
“承欢殿与清思殿只是一墙之隔,现在外面禁军守卫森严,换作是你,你要换个藏身之处,还不是找最不容易被人发现,路途又是最近的?”
见那人笑得如此风轻云淡,明曦越发的气恼,“是啊,你自是会选。这两殿住的是我母女,不管在哪里查得到你,我母女俱没得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