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后便是深冬。
傅念一那条红色围巾被遗落在齐朝暮那里,而齐朝暮又出于某种男生傲娇的念头并不想把那条在他看来和傅念一前任有关的围巾还给她。
“齐朝暮,我要冷死啦。”傅念一在电话里和他撒娇抱怨。
齐朝暮握着电话的手冻得僵硬,却还是攥得紧紧的:“你不是在图书馆学习吗,怎么会冷。”
“可是我已经做完一整套英语试卷,现在要回去了。”
“外面风好大,你在图书馆等我一会。”
“你要来?”傅念一的话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喜悦和期待,而事实上,她确实不是个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所以在齐朝暮回答她:“是啊,我怎么舍得冷到你?”后,傅念一好大声音叫道:“我就知道!”
然而兴奋的声音很快低了下来,齐朝暮隔着听筒几乎可以想象到她因为图书馆里周遭人的目光捂着嘴小心翼翼的模样。
欢喜蔓延上嘴角,齐朝暮深深呵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他眼前氤氲开来,渐渐在齐朝暮眼前呈现出一个更清晰明朗的世界。
天空的颜色是黑暗将至前最后的一丝白亮,图书馆前的路灯倏地亮起来,投在路灯下的那两人身上。
“这几天降温,你多穿点。”
“用不着你操心。”
“我只是……关心你……”
傅念一冷笑:“以什么立场?前男友?”
在目光落在前方某一处的瞬间,傅念一有片刻的眩晕和慌乱。直到那人对她展露一个笑颜,举起右手拿着的和他脖子里同色系的围巾,冲她晃了晃,她竟有些泪目的冲动。
傅念一早就知道前任被那个被他公然表白的女生甩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更没想到有一天,在她身上也会上演这种狗血戏码。好在前任回头看了一眼齐朝暮便很识趣地插兜离开了,傅念一几乎是小跑到齐朝暮身边,她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齐朝暮一眼又怕和他对上目光,飞快地撇过脸去。齐朝暮看得好笑,揉了揉她的发顶:“可以理解为是做贼心虚吗?”
“才不是!”傅念一急着辩白,措辞不清的时候一阵温暖便缠绕住她瑟缩的脖颈,她看着他凑近的眉眼有些怔忡:“齐朝暮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也不知道。”傅念一对上他的眸子,好像要无限地深陷下去,认真而虔诚地答非所问:“喜欢你真是一件很棒的事。”
寒假齐朝暮和傅念一一起回了北城。傅念一一路上雀跃不已,念叨着爸爸做的糖醋里脊,齐朝暮倒是没有那么开心。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回过北城了,对故土却似乎没有一点留恋,这次回去也只是因为他母亲要回去参加一位旧日好友的葬礼。
“齐朝暮,你不会参加完葬礼就走吧?”傅念一问。
齐朝暮正在专心致志地给她剥橘子,随口道:“也许吧。”
傅念一垂头丧气:“就不能多留一会……”傅念一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齐朝暮凉凉的打断:“我在北城没有家。”
这是傅念一第一次见齐朝暮这么寡淡的样子,抓起一瓣橘子塞进他嘴里,道:“你可以把我家当做家啊。”
橘子酸酸的味道在口舌间浸满,齐朝暮有些不知滋味。他很少露出冷峭的样子来,傅念一竟觉得他的呼吸都变得陌生了。
他说,我早就不知道家是什么了。
傅念一忍不住去抚他的眉眼,心疼地抽气,只是一遍遍叫他的名字,齐朝暮齐朝暮,仿佛她的声音就是良药似的。
两人在车站分了手,他背影寂寥地走向母亲住着的小旅馆,而她没有告诉爸爸妈妈她回来的消息,下了车才打电话给妈妈。
偌大的北城,傅念一一次次想要偶遇齐朝暮却未果,打电话给他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关机的提示音。傅念一气急败坏地也关了机,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要找齐朝暮了的时候,她就是那么戏剧性的见到了他。
这是她联系不到他的第三天。
齐朝暮这副模样是她始料未及的。
他套着一件军绿色的大衣,倚在一家音像店外的墙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傍晚天空寥落,他指间那明明灭灭的光点就像一颗星子。
傅念一就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他抽完了一根又一根,打火机刹那燃气的火光照亮了他布着青色胡渣的脸。
傅念一终于冲过去狠狠扔掉了他的烟狠狠踩灭。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红着眼控诉:“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就因为我撒娇想要你留下来多陪我几天?齐朝暮,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太不可理喻了吗?”
齐朝暮沉默地看着她。
“你倒是说话啊!”傅念一捶打在他肩头,咬牙切齿。
“念一,你是爱我的吗?”他在一阵冗长的沉默和傅念一越来越清晰的抽泣声中开口说,“其实你一点都不爱我,你也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你只是把我当做你来忘记你前任的工具对吧。否则那天在图书馆楼下,你也不会和他站在那里那么久,一直到你发现我来了……”
清澈嘹亮的巴掌声打断了齐朝暮的话。
就像齐朝暮认识的傅念一,她的嬉笑怒骂从来都是嚣张爽朗的。
“齐朝暮你混蛋!你嫌我烦对我没新鲜感了你就直说,别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恶心我!想甩了我还要摆出一副是我伤害你的样子,你他妈怎么不去立牌坊!”
傅念一痛骂完之后便哭着跑了,没跑两步又停下来回头深深看他,再多的气焰嚣张在看着他的这一刻都消失殆尽,她哭得泣不成声,像极了那天在他的店里,他第二次见到她的模样。
只是傅念一悲哀的发现,她对他攒不起一星半点的恨来。
——
在齐朝暮的记忆里,傅念一的模样永远是鲜活的,喜怒哀乐,都是一笔红色。可是现在,朦江水上,他对面的女人除了明艳的裙子,眉眼中没有一丝风波,仿佛冬日里的太阳,没有温度,只是明晃晃的亮着。
“好久不见。”是她先开口。
齐朝暮眼眶发热,竟差点掉下泪来。
一场雨搁置了来清裳的游客。
傅念一从客栈房间里出来时被一个人抱了个满怀,他身上的酒味和他此时断断续续的呓语一样让她略微怔愣。
多年前北城那个冬日的夜晚猝不及防地在脑海闪现。
激烈争吵的那个晚上,她接到他短信裹起外套就向他住的小旅馆奔跑。房间里充斥着烟酒刺鼻的味道,他将泪眼朦胧的她抱在怀里,压在身下,冰凉的吻就落了下来。
傅念一依然记着那个晚上白亮的月亮,好像有温度似的照在她泪迹斑斑的脸上。
那时的她想,只要是他给的,就算是痛楚,她也接受。
傅念一轻轻推开了他,他并没有喝得烂醉,实际上是和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神智清楚地。
“对不起。”他如是说。
她微微一笑:“我曾经想过我们重逢的场面。我以为,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好久不见。”
齐朝暮微微阖眼,恍然间好像是在当年。
“那年冬天,我们在车站分别之后其实我又悄悄跟着你走了一段路,本来只想目送你回家的……”
却看到有一辆豪车停在了她身边,随即从车上走下来一对夫妇,欣喜地将她抱进怀里。
齐朝暮霎时浑身血液凝固,他知道她家境优渥,却没想到她竟然是璨世集团总裁傅景珩的女儿!
璨世、璨世……
他十一岁那年,他父亲回家后兴高采烈地说他要去修璨世集团的新百货大楼了,报酬丰厚,等他考完试就带他去他心心念念了很久的海洋馆。然而他没能等来父亲带他去海洋馆,等来的却是父亲因为脚手架坍塌意外身亡的噩耗。
包工头沉痛地告诉他母亲,都是因为璨世用劣质材料,才会出这种意外。
“看到你上了那辆车的瞬间,我就知道,傅念一,我应该恨你的。”
末了,齐朝暮又说:“可是傅念一,最让我痛苦的,是我抛弃你去了另一座城市的某一天晚上在半夜突然想起你在车上对我说,让我把你的家当成是自己的家,于是我开始想象如果和你拥有一个家会是什么样的。我以为你应该是我的仇人,我以为我报复了你会觉得畅快,最后却发现我竟然丝毫恨不起你来。”
傅念一的声音黯哑得不像话:“其实你不告而别后,你妈妈来找过我,我知道这个故事,她都告诉了我。”
她还说,我是你喜欢的第一个女孩。
“我曾以为要忘记你是一件多么漫长的事,不论这期间有过多少辛苦的瞬间,我总归是做到了。”
“所以齐朝暮。”傅念一朝他伸出手来,粲然一笑:“我原谅你了。”
你给过我痛楚,但也给过我温暖和爱,所以有再多摧肝裂胆的恨也能够轻如飞絮。
清裳的雨停了。
傅念一曾说要在二十四那天和爱的人去清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