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之上是深蓝色的大海,浪花翻腾,海鸟清唱。
海风吹拂,海浪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脑海中珈兰的呼唤越来越清晰,无瑕疲惫的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明媚的日光令沉重的眼皮无力合上。
她动了动干裂的双唇,昏睡前发出几不可闻的低语:“……珈兰……我活下来了。”
珈兰轻声道:“是啊,我们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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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瑕真正清醒过来,已经身处一间卧房中,眼还未完全睁开听到几句对话——
“阿玉娘,这样合适么?这女子来路不明,还穿着婚袍,说不定惹了个麻烦……”
“那有什么办法?这个月要献给仙师的炉鼎跑掉了,能及时找到这么个代替品已经万幸了,否则仙师怪罪下来你担当的起么?我用通灵珠试过了,这女子是个凡人,最多不过是哪家逃婚的小妾,只要今后不出白马寨,没人会找上门的!”
无瑕适应了光线向声音来源看去,房中说话的人是一名二十出头面貌平凡的驼背男人,与一名身材肥硕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
驼背男人被妇人指着鼻子责骂,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着低头,偷偷看向躺在床上的无瑕时神色中流露出不忍,却发现不知何时无瑕已经醒了。
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不客气蹬开,一名小道士盛气凌人的走进来。妇人堆起笑脸迎上去:“灵旭道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名为灵旭的小道士生的十分俊俏,有炼气十层的修为,轻蔑说道:“阿玉娘,听说这个月准备献给我师父他老人家的炉鼎跑了?你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阿玉娘和驼背男人不约而同抖了一抖,阿玉娘连忙道:“都是那些护院没把人看好,老奴已经重罚他们了!道长您别气,老奴今日又找了个炉鼎回来,比原先那个美上千百倍!”
阿玉娘将灵旭往床边引,灵旭先是对无瑕身上沾满血的婚袍嫌弃的皱了皱眉,而当他看到无瑕的脸却忽然移不开目光了。
阿玉娘见此,巴结道:“道长您看,这样的美人儿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找到的,仙师他一定会满意!看在老奴将功赎罪的份儿上,炉鼎逃跑的事儿……”
灵旭没有理她,伸手去摸无瑕的脸,无瑕头一侧张口狠狠咬在他的手腕动脉上,灵旭痛呼一声抽出手,只见手腕上一排血淋淋的牙印还在渗血!阿玉娘和驼背男人都吓呆了。
灵旭反手要给无瑕一记耳光,却猛然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心一颤!他心里懊恼,对阿玉娘怒道:“这是你要献给我师父的炉鼎!?”
“老奴该死,老奴这再去找其他女子!这死丫头老奴立即把她扔进地牢里饿死!”阿玉娘吓得跪在地上,灵旭一脚将她踢翻在地,甩袖出门。
无瑕被关进了地牢,驼背男人将她放在地牢角落里茅草较厚的地方,离开前偷偷给她喂了些水,然后留下两个馒头。
无瑕躺在茅草堆上,试着想调动一丝灵力却全然无效。
修为尽失,道基尽毁……
她的脑海中反复循环着这个念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丫头,吃点东西吧。”珈兰的声音响起。
这句话并不是为了转移无瑕的注意力,而是无瑕现在的肉身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重伤未愈又多日未曾进食,已经无比虚弱了。
无瑕没有回应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珈兰再叫:“丫头……”
无瑕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珈兰试了多次之后,终于无奈的不再出声。
她明白,无瑕还没有接受这一切。
她一直自认为是世上最了解无瑕的人,甚至比无瑕本人更了解她。在她的眼中,无瑕一直是个淡泊的人,无瑕为了帮她复生而做下修仙这个改变一生的重大决定,无瑕为了她一直在这条路上奋斗着,无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一直认为无瑕是随遇而安的,没有过多的坚持,不强求任何事物。
但那日九华殿上,无瑕被古阴老祖一层一层打落修为,被万千阴魂吞噬道脉啃噬道基修为尽毁,在那般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下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那一刻她才知道,她眼中的小女孩儿已经不知不觉在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倔强与坚持!
这样的无瑕,即便亲身经历了那般苦痛,仍旧无法坦然接受从筑基中期跌落为一个衰弱的凡人这个事实吧。
时间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中缓慢流淌,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期间无瑕几乎没有移动过分毫,没有吃过任何食物。驼背男人每天都会偷偷过来喂她喝些水,看见她身边没有动过的食物许多次他似乎都想劝她两句,最后却只是默默收走第二天再来换上新鲜的。
这一日驼背男人刚走不久,地牢的门打开,阿玉娘领了两名壮硕的护院进来。
“哟!还没饿死呢?”阿玉娘扭着身子来到无瑕身前,看见驼背男人留下的两个窝窝头,怒道:“难怪了,有人怜香惜玉呢!准是林二那死驼子!这死丫头害的老娘差点儿被怪罪,他居然敢吃里扒外给她送食物,稍后看老娘不打断他的狗腿!”
无瑕久未进食,以一个凡人的身体而言已经是油尽灯枯之际,若非驼背男人见她日渐消瘦近几天偷偷喂她喝了些鸡汤参汤等补品,恐怕她已经是一具尸体。此刻的无瑕头晕眼花周身没有一丝力气,阿玉娘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有听清,只是觉得很吵,便艰难的转开了头。
阿玉娘只当她傲慢,恼怒的扬起又肥又厚的手掌甩了她响亮的一巴掌,“不知好歹的东西!”
无瑕被这一巴掌打得耳朵里嗡嗡乱响,混沌的脑海蓦然有了一丝清明。
阿玉娘甩甩手,居高临下看她:“要不是这张脸还有几分姿色,老娘早把你扔出白马寨喂妖兽了!你给老娘听着,老娘捡你回来,你的命是我阿玉娘的!今后你是我手下的姑娘,若你肯乖乖接客,赚了钱,老娘不会亏待你!”
两名护院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无瑕的手臂将她从茅草堆上拽起来,阿玉娘钳住无瑕的下颚将她的脸抬起,满意的打量:“啧啧,这模样实在水灵的紧,等养几日气色好些了先送到仙师那儿,等仙师玩儿腻了再去接客……”
话音未落无瑕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阿玉娘发出杀猪般的叫声,狠狠在无瑕腹部踢了好几脚无瑕才松口摔倒在地。阿玉娘捂着血肉模糊的手指,怒气冲冲上前是一番踢打。
无瑕痛的蜷缩起身体,脸颊贴着肮脏的地面费力的转过来,阿玉娘在拳打脚踢中蓦然看到她的脸庞,她的脸色苍白如雪,更衬得嘴角鲜红的血液触目惊心,而那一对漆黑的眼眸却是平静得骇人,只那样一眨不眨的看着阿玉娘,竟使阿玉娘自心底蹿起一股冰寒,背脊发凉!
阿玉娘身子一僵,退开几步,骂了两句护院保护不力,又骂了无瑕几句,原本想今日将她带走调/教的念头暂时打消,心慌慌的离开了地牢。
几人走后不久,驼背男人偷偷摸摸回来了。他将茅草堆垫的厚实舒松,又将无瑕抱起轻轻放了上去,然后打来盆水仔细的帮她擦拭脸上的血迹与灰尘。
无瑕两眼放空对他做的一切都无动于衷,驼背男人又小心的擦拭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有几处旧伤早已化脓或结痂,还有几处刚才被阿玉娘打的新伤,驼背男人一概帮她清洗过后涂上了金疮药。
做完这些他见无瑕仍然全无反应,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低低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吃些东西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驼背男人留下两个干净的包子走了。
无瑕独自躺在茅草堆上望着漆黑虚无的房顶。
地牢里寂静了许久之后,她张口发出干涩而微不可闻的声音:“珈兰……当初萧道友被打落修为,像我如今这样吧……不甘……而又无能为力……”
珈兰沉默了一刻才轻声道:“丫头,你与他不同。”
萧书云当初被从筑基后期打落至炼气期,道基虽受损却还有些修为保存。而无瑕则是从筑基中期被打落为凡人,道基彻底毁灭,今生再无缘大道!
珈兰心中怅然,而无瑕却如同没有听懂她的话般,自语:“是啊……我与他不同。至少……此刻我还活着……”
“丫头……”
“若我当日死在九华殿上……那或许是我的命……是天意……但既然上天一时疏忽让我活了下来,那么这条命今后便只能掌于我手!”
“无瑕丫头……?”
无瑕挪动手指,颤抖着握起手心,一字一句低语:“珈兰,自今日起,再无人……可操纵我的生死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