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伸手握住琳嫔的手,说道:“朕还有折子没批完,你好生歇着。待明日朕下了朝就来看你。”
琳嫔深深地行了个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站起身又道:“皇上务必保重龙体,切莫因政务繁多而熬夜伤身。”
皇上叹息道:“方才你提到皇额娘,朕不禁又想起幼时皇额娘对朕的谆谆教诲,朕不想让皇额娘九泉之下对朕失望。”
琳嫔道:“孝淑睿太后必定以皇上为荣。”
皇上脸上已难掩悲戚的神色,但又不愿在人前失了仪,于是转了身,快步离去。
皇上走后,沛宜姑姑走进来说道:“娘娘,让奴婢伺候娘娘梳洗歇息吧。”
琳嫔赶紧将门掩住,拉着沛宜进殿,扶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说道:“姑姑,本宫今日似乎说错话了。”
沛宜道:“娘娘别急,慢慢说与奴婢。”
琳嫔道:“今日彤妃前来告知皇上她已有身孕,皇上龙颜大悦,彤妃趁机向皇上进言接除皇后等人的禁足,本宫一时情急也附和了几句,皇上似乎已起了疑心。”
沛宜道:“自古帝王没有不多疑的,皇上必定起了疑心。”
琳嫔道:“这可怎么是好?求姑姑救我!”
沛宜道:“无妨,皇上向来信任娘娘,即使偶尔有差错也不会动摇根本。只是再一次切记要与皇上独处之时缓缓地说,千万不要妄随她人之言。”
琳嫔道:“本宫记下来了,多谢姑姑指点。”
沛宜道:“娘娘聪慧果敢,长公主殿下的眼光必不会错。”
琳嫔道:“全赖长公主殿下与沛宜姑姑一路指点。”
沛宜道:“娘娘有孕在身,千万不要劳累了,奴婢给娘娘篦头,准备就寝吧。”
琳嫔点点头,沛宜于是扶起她走到妆镜之前坐下,轻轻拆卸下来她满头的珠翠。
正是“南枝暗就江头发,一点香从月下来”。
此时,安佑宫内,太后也要准备就寝。
淮秀也在给太后篦头解乏。
太后闭着眼睛,幽幽地道:“今天园子里乱了一天,晚上可算是消停下来了。”
淮秀道:“难怪的,宫里又多了彤妃这个有孕的嫔妃,皇上龙颜大悦,难免会折腾一番。听说皇上赏赐了彤妃和琳嫔母家许多恩典呢。皇上也太偏宠彤妃了,实在是不合规矩。”
太后道:“你就只盯着彤妃,没看到琳嫔么?”
淮秀道:“彤妃已有七公主,要是再生下皇子就更不得了,她如今的恩宠都要赶上当年的静贵妃了,说不定后面还有晋封呢,太后难道不防着些?”
太后道:“你今日所言大错特错,你可知哀家为何一直偏爱世家女子?”
淮秀道:“世家女子出身名门自然更懂规矩,可堪造就。”
太后道:“那何又为世家女子?”
淮秀道:“便是名门望族里出来的女子了。”
太后道:“不错。你别看琳嫔的阿玛只是一个小小的笔帖式,可是她却是出自富察氏大族。彤妃的阿玛官位虽然高一些,但是她的家族却难登大雅之堂,不足为虑。”
淮秀道:“太后说言极是,奴婢愚钝。”
太后道:“当年唐高宗想要废掉王皇后改立武氏为后,遭遇群臣反对,不得不作罢。反对的理由最重要的一条便是王皇后出身名门,德配中宫,乃是武氏万万不能及的。虽然王皇后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罗山令,但她出身于太原王氏。太原王氏在汉人里名望颇高,常与皇族通婚,王皇后的叔祖母更是唐高祖李渊同母妹妹同安公主。反观武氏,她父亲虽然曾经位居尚书,但却是商人出身,因为唐高祖李渊起兵之初捐助了些钱粮才得了个有功之臣的虚名儿,难免被正统所蔑视。即使是大名鼎鼎的杨贵妃最初能被选为寿王妃也是因为她出身弘农杨氏,而不是因为她父亲杨玄琰出任蜀州司户之故。”
淮秀道:“已故的荣贵妃和英嫔不就是出身于弘农杨氏么?静贵妃还曾经因此大大地数落了赫舍里氏一番,更让皇上将她贬为了官女子,打发去了携芳殿,再也无法出头。”
太后道:“咱们虽是满人,有时却不得不依靠汉人替咱们巩固疆土。但是她们汉人的名门望族再尊贵,也比不过咱们满足的八大姓。所以即使祥贵妃父亲不曾位高权重,以后哀家也能让她名正言顺地当个太后。”
淮秀道:“太后圣明。”
太后道:“宁嫔那边怎么样了?”
淮秀道:“一切都按照太后的吩咐,宁嫔现在正是一心一意地要为腹中之子报仇呢。”
太后道:“她的诸多怨怼之言一定要多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淮秀道:“太后放心,奴婢一定安排妥当。”
圆明园的夏夜正是“桐树花香月半明,棹歌归去蟪蛄鸣”。
夜深人静,便只剩下虫声水声。
一转眼,皇上已在圆明园盘桓数月。
又是一年落落深秋。
京城,温府。
方盈虽然得温宪在她房里留了两日,遂了心愿,但是眼见着景行越来越大了,自己膝下无儿无女,因此仍是落落寡欢。
一日已入了夜,温宪仍未回府。
方盈一早就让婢女在门口守着,只待温宪回府就引来她房里。
温宪回府之后便随着婢女来到方盈所在的东厢。
方盈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说道:“今日可巧读了元稹的诗,觉得有几句真是绝妙,想与老爷一同品读。”
温宪道:“原来你平日里都在房里用功,也好。不知是哪几句?”
方盈道:“世人只道元稹的《离思》写得最好。可我却最爱《遣悲怀》第三首最末尾的那一句: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可不是将离愁别怨都写绝了么?”
温宪道:“《离思》的确是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乃千古名句,你却不喜欢么?”
方盈道:“巫山飘渺,沧海无涯,这两句虽好却高居于云台之上,没有半分烟火气。我觉得若是真心念念不忘那人,就应该平实入微,让人感同身受。”
温宪笑道:“你说得不错,的确如此。”
突然温宪觉得手脚发软,心悸情动。
方盈亲自斟了一杯酒,递与温宪,说道:“不如饮过这一杯再行倾谈吧。”
温宪慌忙起身,摆手道:“今日还有别的要紧事,你先休息吧。”
说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
方盈连忙扶住他,说道:“想必是当了一天的差太过劳累了,既然已经进了妾身房里,便留下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温宪推开她的双手,说道:“的确还有公务未完,尚待料理。”
说罢快步推门离去,留方盈独立于房中,心里无限怅惘。
少顷,温宪一个趔趄跌进了青芜房里。
青芜连忙扶住,将他扶进房里。
青芜见他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似不寻常,便对侍女道:“快去!打一盆冷水来,越冷越好。”
侍女应声下去了,不久便端来一盆冷水。
青芜端起水盆迎着温宪就泼了过去。
温宪被淋得全身湿透。
青芜将水盆递给侍女,吩咐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