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渐深,只有入夜才有习习凉风可以清爽几分,其余的时候都是燥热不已。
但随着静妃腹中胎儿平安降生,宫里已许久没有这般平静。
无论多少恩宠加身,也仅是个公主而已,不能在皇上百年之后继承大统也就不会威胁到宫中众人的利益,便也短暂地得了平安。
静妃诞下六公主之后,整整一个月都好生在永和宫里休养。皇上三不五时前来永和宫探望静妃和六公主,恩宠有加,无数赏赐自是不必说。
京城中所有皇亲国戚和大小官员也都纷纷送来贺仪。
这一日,青郁躺在榻上,风眠、雨落正拿着礼物名册汇报。
青郁月中便只顾休养,话不多说,事不多做,每日只是逗弄寿恩,与风眠、雨落及甘棠顽笑。唯一需要打起精神的便是厘清礼物明细了。
宫中礼仪规矩繁杂,少不得一一记了下来,日后还需还礼。
不多时,青郁已感到有些疲累,便向雨落说道:“雨落,你去看看本宫补身的药熬好了没有,要按齐太医的方子,半点错漏都不能有。”
雨落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盯着。”
雨落说完忙慌慌地跑了出去。
青郁道:“你们两个也年岁渐长,怎地只见你日益沉稳,雨落却还是如儿时一般,没有半点儿长进。”
风眠道:“人的心思个性都是天生的,想改也难。就比如说当年我们三人同在府中,小姐平日里也并不拘束我们。老爷请了先生教导小姐读书写字,我们也都在旁听着。虽说小姐偏疼娘娘,夜间只请娘娘侍读,可是娘娘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事事竟比小姐还要精进。不像我们,当时也就记得其一,不记得其二,如今更是浑忘了。”
说完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青郁也轻笑一声,又想起名册还未理完。
于是便对风眠说:“别的都不用看,只把和硕长公主府里送来的东西拿来给本宫看。”
风眠答应着,独立去将和硕长公主府里送来的贺礼搬了来,并将礼单一并交给青郁。
风眠道:“这第一件是青花苍龙教子云蝠纹天球瓶。”
青郁定睛一看,只见直口长颈,浑圆腹,形制小巧,口沿下绘青花如意纹一周,颈部绘一正面立龙翱翔于青天之上,其下绘祥云漫天、火珠翻滚;腹部绘云龙赶珠纹,海涛中一青龙抬首欲飞,双龙对望,神态生动,蝙蝠嬉戏于祥云之中,寓意洪福齐天。青花发色妍丽,釉色纯净幽雅,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青郁道:“苍龙教子,好厉害的长公主。”
风眠道:“娘娘此话是何意?”
青郁道:“这瓶子明面上是恭贺本宫添了子嗣,实际上却是告诫我,她已教训温宪不要与本宫来往,并以长辈的身份压本宫,更暗含了警告之意。”
风眠道:“原来如此!”
青郁道:“还有什么?”
风眠道:“另一件是仿犀角雕螭龙纹把杯一对。”
那一对龙纹把杯敞口直腹,足端外撇,其造型源自上古青铜爵杯,尺寸虽小,但却古朴庄严。杯通体施白釉,口沿及足部分饰蕉叶纹,腹部模印四只蝙蝠,仔细观之,还可发现杯内四壁各以极细的刀法暗刻一蝠,内底亦暗刻海水。此杯点睛之笔在于其手柄处设计,有一条红色巨龙从底部延伸至杯口,七条小螭攀附其间,翻转腾挪,纵横交错。奇的是这一对杯别的地方一般无二,巨龙的颜色却不同,一个是红色,另一个却是紫色。
青郁道:“《论语·阳货》中有云: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东汉末年刘熙所作《释名》也有云:紫,疵也,非正色。五色之瑕疵,以惑人者也。历来朱为正色,紫却是间色。所以才有恶紫夺朱之说。长公主送来此物应该有两点意思,其一就是为静欢的地位正名,指责本宫不该与温宪有私。”
风眠道:“却有如此意思?那其二呢?”
青郁道:“其二……恐怕本宫代替静欢入宫之事已被长公主所知,此物亦是警告之意。”
风眠大惊,说道:“果真?”
青郁道:“古人在咏紫牡丹时曾有‘夺朱非正色,异种尽称王’之语。但是用在本朝却是大逆不道,乾隆爷曾经将引用此诗的七十一岁老举人凌迟处死。这种种迹象表明,长公主恐怕早已洞悉我们的调包之计。还有什么?”
风眠道:“还有青花三足炉一件,粉彩暗八仙纹双耳转心瓶一件,青白釉倒流壶一件,玉十二月令佩十二件一盘。”
那青花三足炉盘口束颈,两侧饰冲天朝冠耳,圆鼓腹,下承三蹄足。其他几件礼物也都造型独特,精美绝伦。
青郁笑道:“长公主的意思是如今宫中的形势三足鼎立,如果本宫能让温宪回心转意,她也可以既往不咎,暗中帮助本宫。否则宫中时日长久,即便她不与本宫计较,也难保不被别人发觉。”
风眠道:“长公主竟然含了这许多的意思?”
青郁道:“人常言道七窍玲珑心,说的便是长公主这种人。只是她也太看得起本宫了,难为她费了这么多心思。”
风眠道:“会不会是娘娘想多了?长公主只是聊表心意,并无其他的意思呢?”
青郁道:“绝无可能。长公主出身皇家,这宫里各种规矩只有她教别人的份儿,不可能有人能挑她的错处。可你看,她送来的这些东西哪一个是恭贺新生儿该有之物?”
风眠道:“娘娘说的有理,其他王公大臣的府上送来的都是些金银玉锁,婴戏图等。可会不会是长公主只拣贵重的东西送过来了?”
青郁道:“不会,长公主在这宫中见惯风云,九曲心肠。她一言一行均有用意,需要格外留神。”
风眠道:“那咱们怎么办?”
青郁笑道:“咱们也回个礼,既要让长公主知道本宫已知晓其意,又须得不卑不亢,还要为今后留有余地。”
风眠道:“留有余地?”
青郁道:“没错,本宫知她也是好意,但本宫绝不会受人威胁,本宫的私事,本宫自己说了才算!”
风眠道:“娘娘圣明。”
此时,雨落端了药碗缓缓地往殿中走来。
青郁与风眠听见脚步声便都不再做声。
雨落进了殿,向青郁说道:“娘娘只管放心地喝,必是半点错漏都没有的,景嬷嬷一直在那盯着,亲自淘澄了药渣才让奴婢端过来。”
青郁笑道:“怎地也不给个话梅蜜饯?这苦药可怎么下咽呢?”
雨落一拍脑门,笑道:“瞧这记性,又忘了!”
说完又忙慌慌地出了殿门。
青郁见她走远了,便示意风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地嘱咐了几句,风眠便答应着下去了。
寝殿中此时便只剩青郁一人。
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抬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后拿出丝绢轻轻拭了拭唇边的药渍。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死都不怕,苦算什么?只要死得有价值便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