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府内院,昏暗的烛光有些不安的跳动着,房间内到处弥漫着令人掩鼻的药味。一位满目沧桑的老人躺在床上,胡须凌乱,不停的咳嗽着。曾经的商界巨贾,如今已是苟延残喘。
艾兰香轻推开房门,对那些刺鼻的药味似无所觉,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在床边坐下。
“父亲,你好些了没有。”艾兰香放下药碗,扶着老人坐起,又把枕头靠在老人身后,关切的神情溢于言表。
“为父这病恐怕是好不了了。”老人有些苦笑,靠在床头喘着粗气,“对了,子谦呢?”
“还没回来。”艾兰香鼻子一酸,把半勺汤药递送到老人的嘴边,勉强笑着,“父亲,您别想那么多了。来,把这碗药喝了,再好好的睡一觉,兴许明天就好了。”
久病成医,老人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凝望着艾兰香明显消瘦脸庞,微微叹了口气:“孩子,你娘亲死的早,为父经商这么多年,除了败坏祖传的基业,一无所得,临老还让你照顾我,真是苦了你了。”
“父亲,您别了,这苦对于兰香来实在算不了什么。”艾兰香忍着泪水,强作欢颜。
老爷子摸着艾兰香的脸庞,不禁有些缅伤:女儿的面容,女儿的神采,女儿的风情,像极了当年的妻子。只是花开花落,已经这么些个年头过去了……
愧疚在老人的眼底一闪而过,艾老爷子僵硬的转过头来看着屋,长叹了一口气道,“兰香,为父这一生有三不如人,下棋不如人,喝酒不如人,行商不如人,到头来落得这悲悲戚戚的下场,甚至还要连累你。孩子,不要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咳……咳……”
这最后一个不如人最为老爷子所看重,也最令他心有不甘。遥想当年,艾家的茶叶远近闻名,甚至还是朝廷供奉,前途不可限量。然而到了他的手中,只知循规蹈矩不知变通,终致一生坎坷、家道中落。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老人脸上绽放出自从卧榻之后从未有过的璀璨光芒,对艾兰香劝道:“兰香,艾家也就这样了。子谦年轻不懂事,你又是一个女人。等我大行之后,你就把茶坊卖了,找个好男人嫁了去,不要再为我守孝受苦了。”可怜的老人并不清楚,如今的艾府除了这所宅院和那个半死不活的茶坊,早已经家徒四壁。
“兰香不嫁人,不离开父亲身边。”艾兰香倔强的摇了摇头,眼眸中有着无比的坚定。
“傻孩子,咳……咳……”老人还待些什么,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出大量的血丝。
“父亲,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艾兰香见状顿时乱了手脚。
老人咳嗽了半天,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却已沉沉的睡去。艾兰香秀眉紧皱,替老人掖好被角,轻轻的退了出去。
素雅的书房里寂静无声。艾兰香端坐案前沉思,眉目如画,白衣胜雪,美丽耀眼得让人不敢正视。在她案前摆放着一些账册,身侧的香炉,冉冉升起了一缕轻烟,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艾兰香安静地翻过了一页纸,茶几上的烛光映照在她面庞上,娇艳的肌肤有如白玉般的无瑕,玉容平静如水,不见一波动。
丫环艾秀儿侍立在一侧,暗暗叹了口气,自从老爷病危之后,姐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灵气和活泼,变得沉默寡言。已经半年多了,自己就没见她笑过,也不像往日那样喜欢四处走动了,总是待在屋子里呆,脸上总是带着一种郁郁寡欢的落寞神情。
“银子已经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的话……”艾兰香秀眉微蹙,无奈的合上账本,心中郁结难解。
突然,一片混杂而毫无意义的杂沓足音从院内传来。嘈杂的足音越来越近,在门口戛然而止。片刻之后,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一瞬间,艾秀儿敏锐的察觉到姐的娇躯微微一颤。
房门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一群青衣帽的下人。艾兰香默默的扫视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定格在领头的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身上,柔声问道:“老管家,这么晚了,有事情么?”
张管家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艾兰香柔弱的目光,回望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众人,这才硬着头皮道:“姐,老奴是来向您辞行的。”
“就连你们也要走了么?”艾兰香俏脸白,喃喃自语道。虽然她早知道会生这样的情况,但也没想到这一天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来临了。
一旁的艾秀儿心有不忿:“张管家,姐和老爷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这么做也太势利了吧?”
“秀儿,别了。”艾兰香转过头来喝止道。
“姐,难道我错了吗?”秀儿嘟着嘴,不服气的继续道,“现在老爷病重,艾家困难重重,他们却在这时候要走,不是摆明了要落井下石么?”
秀儿的一番话,令众人羞愧的低下头去。老管家不安的搓着手,有些为难的道:“姐,老奴在艾家干了十几年的管家,艾家对我情深意重。现在老爷病重,按理我们是不应该在这时候离开的,可我们这些人也要吃饭啊,您看是不是?”
“张管家,不用再了,大家的难处兰香能够体谅。”艾兰香勉强一笑,“还请大家稍待片刻。”艾兰香完,转身进入自己的闺房。
艾秀儿见姐捧出自己的饰盒,不由心里一惊,连忙上前一步劝阻道:“姐,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是想……姐,万万不行,这是老爷给你准备的嫁妆。”
艾兰香不理,抱着饰盒走到局促不安的张管家面前,把饰盒放在茶几上,无奈的笑道:“张管家,东西不多,权当是艾家给你们的一些遣散费,兰香在这里拜谢诸位这段时间的照顾了。”艾兰香着,又对众人盈盈一拜。
“姐,这……这……哎!”张管家老泪纵横,满目羞愧。
艾秀儿在一旁看的生气,赌气偏过脸去不看一眼。房间内气氛沉重,众人恬着脸或多或少的分了几件饰,对艾兰香拜谢而去,艾兰香一一还礼。
看着空空如也的饰盒,艾兰香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凉,泪水簌簌落下。
“姐……”艾秀儿有些不安的叫道。
……………
当铺门外的不远处,一群面目不明、穿着破烂的人坐在那里,个个都如同木雕泥塑,偶尔有人经过,他们会抬头扫视一眼,又无聊的垂下头去,心不在焉地翻检身穿的破棉袄,懒散地捉着虱子,然后偷偷放到旁边人的棉袄里头。
走进沐家当铺,门前有一个木制栅栏,前来典当的人需隔着这个栅栏典当货物,以策安全。栅栏的门楣子上挂着个铜质的三面牌,牌面镂空,凿有云头、方胜、万字不断头等花样,形如挂檐,后部嵌在门楣上,并挂上两个幌子。
古板的从业者,高大的柜台,门外墙上写着巨大的“当”字,给人一种神秘的隔世之感。沐连鱼百无聊赖的坐在木制栅栏后,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轻柔的脚步声打断了沐连鱼的思路,沐连鱼下意识的转头看去,顿时如遭雷噬,整个人呆住了。只见一位身着雪白宫装的女子正盈盈而立,秀在头上结成了环髻,眼神秀丽明澈,俏脸没擦半粉油,不施些许脂粉,但白里透红的冰肌玉肤却比任何女妆更炫人眼目。修长的眉毛下,明亮的眼睛顾盼生妍,颊边的两个迷人酒窝,未笑已教人迷醉。
那胜雪一筹的白嫩肌肤、绝世的容颜,更有一种不出的韵味,似乎一生注定要集万般宠爱于一身。仔细品味一番,又是一种迥然不同的美态,似经历千雕万琢才翩然一现的精髓,又似未曾雕饰保持着原汁原味的冰灵,仿若尘世间落入凡尘的仙子。
淡进淡出,这是沐连鱼对这个女子的唯一评价。在如今物欲横流的社会,竟有如此隽秀清纯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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