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看他了,闻言这是我第一个反应,当即心头警铃大作,老匹夫,绕来绕去原来是这个意思,敢分析我的来头,胆子不小。
我挑眉看他,静静与他对峙,唇边扬起一抹冷笑,混成精的老东西,我胡编乱造的身份果然糊弄不了他。
郑欺仙笑眯眯地抚平凌乱的袍角,睨着我道:“怎么看小哥都不像坎坷出身呢,小哥,老夫猜得可准?”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尾音挑高,带出一串颤音,颇有山羊打咩的神韵。
闻言我不由得眯起眼睛,冷冷看着那一绺胡子,脑子里蹦出百种拔光毛的方案,郑欺仙倒是大方,任我百般瞻仰,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式,顾盼悠然。
“小哥为贺老三用心良苦,可惜贺老三全然不知,哎,小哥的人格品行让人怎生不动容啊。”郑欺仙摇头晃脑道,言迄扼腕叹息,满意地看到我逐渐沉下来的脸色。
“知恩图报,天经地义,承蒙谬赞,晚生惶恐。”我面无表情,哼,老匹夫多管闲事,我的神机妙算岂容尔等置喙。
郑欺仙丝毫不恼,眯起眼睛审视我,半晌,忽然逸出一声叹息,半真半假道:“呵呵,小哥和贺老三还有那么一段前尘,贺老三当日滴水之恩,换来小哥今日涌泉相报,还隐姓埋名,贺老三真有福气,呵呵,哪天得闲,一定要好好聊聊你们的旧事……哦,对了,小哥放心,白雪新绿的事情老夫只字不提,定让你三哥蒙在鼓里,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小哥的一番苦心。”
郑欺仙的一段陈词语速适中,口气轻快,好像挚友的闲谈,当然如果可以忽略可恶的表情。
听得我那叫一个堵,刚要刻薄两句,忽然心中一凛,郑欺仙肯定是怀疑我的来头,但是怕也没有什么证据,这番话何尝不是敲打试探?幸甚,千万不要上套。
思及此处反倒安心下来,起疑是吧,大不了所幸摊牌,反正当初有先见之明,偷偷留了一手,呵呵……走着瞧吧,想让我穿帮,没戏。
郑欺仙冷眼瞧着我瞬息万变的脸色,由最初的惊惶到如今的诡谲,眉头一皱,一丝不妙浮上心头,却又说不清楚,只得挺直了腰杆和我较量气势。
“您老好奇不是,为啥不亲自问我?”我笑笑,凑到郑欺仙的耳边凉飕飕地吐出一句呓语,喑哑如砂砾,低沉似老鸦。
郑欺仙大惊失色,直勾勾瞅着我说不出话,我唇角扬起,轻轻道:“实话跟您说,那些都是我的信口杜撰,呵呵,就是所谓的……瞎掰。”
郑欺仙一听,当即气得跳脚,瞪得如怒目金刚一般,眼刀霍霍朝我扎来,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有何居心,你你你,不怕老夫告诉贺老三?”
我笑得春风得意,不慌不忙道:“无论如何,您老还是帮了晚生一个大忙,晚生铭记于心,所以原本不打算告诉张厨子一个小秘密,不过,呵呵,如果您老执意要去找贺老三叙旧,那晚生也不介意礼尚往来……”
郑欺仙大惊,指着我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要跟张厨子说什么?”
“谈天说地。”我倚着墙角,松松抱臂,忽然莞尔一笑,拉长了声音,“然后……论论医理。”
“医理?”郑欺仙紧张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恨不得当即演出一季犯罪现场,把我就地庖丁解牛,好好看看我的端脑构造。
“就是啊,比如说三个月不入庖厨的缘由,以及为什么要泔水洗手。”
“为什么?”郑欺仙连忙追问。
我瞅着山羊胡子贼笑,忽然出手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死死揪住,郑欺仙大怒,刚要打掉咸猪手,我愉悦轻快的嗓音适时响起。
“宁国府主子众多,一人随口点上一样,便能让张厨子忙得团团转,张厨子日日淫浸庖厨,周身油烟污渍,自然日日沐浴盥洗,张厨子在宁国府多年,小有威信,巴结讨好的人颇多,下人殷勤伺候热水,故而浴汤温热,可是……”我话锋一转,不掩幸灾乐祸,“殊不知浴汤过热过勤有损精血,他舒舒服服沐浴时不知残害了多少子孙。”
张厨子的直接病因就精子数量少,恰恰就是频繁沐浴,长期高温造成的,所以要求他三个月不入庖厨是最最根本的治疗途径。我把玩着郑欺仙的那撮毛,暗道,这个造型真酷,型男!
郑欺仙仍然沉浸在我的话带来的震撼中,任由我笨拙地将美髯辫成麻花,低头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妙哉。”
衬着郑欺仙神思不属,我悄悄缩回手,得意地上下打量杰作,不知不觉露出二十八颗贝齿。
“至于泔水洗手的问题……”我蓦地拔高八度,眼睛却是没闲着,敏锐地捕捉到郑欺仙眼中一闪而逝的闪动,“如实相告,郑大仙记恨你老张百般无礼,所以略作惩处,以求出口恶气,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到时候再添点油加点醋,可就全凭我的心情。”
话音未落,郑欺仙鼻子差点气歪,枯爪哆哆嗦嗦指着我,咬牙切齿道:“好小子,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合着当初给我下好了套,了不得,反了反了,不仅苦难史是胡说八道,和贺老三的过往也是胡诌,什么妙方更是虚实各半,老夫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居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毛孩子耍得团团转,稀里糊涂当枪使唤,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不吱声,相当配合地任由郑欺仙一通抽疯,直到郑欺仙骂累了,鼓着腮帮子狠狠瞪我,才慢悠悠开口道:“您老又何必计较这些,反正张厨子的麻烦晚生帮您解决了,贺老三的事情也多亏了您,我们各取所需,互利互惠,何乐而不为?”
郑欺仙缓缓顺了气,干瘦的老脸红扑扑的焕发出国光苹果的色泽,追悔半天,方才痛定思痛,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狐狸,可怜贺老三那样一个大好人,招惹了你,这回怕是在劫难逃,小哥打他什么主意,报仇,戏弄,还是引为己用?”
我哑然失笑,在劫难逃?他已然万劫不复了,最后一句话倒是一语中的,看来恢复得还挺快。
“呵呵,三哥那叫识时务,有远见。”我笑吟吟地打哈哈,却是微不可察地加重了读音。
郑欺仙清咳一声,脸上渐渐褪去潮红,瞅着我似笑非笑,我无惧回瞪,挑起眼角。
阴暗的街角两道身影默默对峙,气氛略显凝滞,彼此却清楚感知到同类的气息,那叫做阴谋的味道,心照不宣中,某种协议悄然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