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荆请罪却意外获得帅爹亲口许诺的出府通行证,我不禁感慨无心插柳,有了帅爹的金口玉言,这下愈发有恃无恐,当晚破天荒地发奋秉烛夜读,在《心丐念》易容篇上狠狠下了一番苦功,糟老头的人皮面具是极难得的宝贝,制作技艺早已失传,当世不过寥寥几张,我死缠烂打之下才勉为其难给我,弃之着实可惜,今日虽然漏洞百出,好在没有露出庐山真面目,即使怀疑我是女子,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再说,京城之大,陌路人再次谋面的概率微乎其微,下回易容一定无懈可击,顶着这副面孔招摇过市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眼角忽然瞟到那封素笺,心思一动,朝姚黄招招手,姚黄会意,走过去拿给我。
拈着纸封,思及醉仙居里听到的市井言论,不禁勾起嘴角,“楼思源,楼思源”浑然不觉中竟然念出声来。
“小姐唤谁?”姚黄诧异问道。
“嗯?哦,没什么,一个聪明人。”我轻轻撕开纸封,从里面缓缓抽出一条青色缎带,借着摇曳烛光仔细观察,缎带上每隔几寸分布有残缺不全的字迹,字迹虽然支离破碎,一笔一划
却是笔力深厚,气韵不凡。
姚黄用金簪剔亮烛火,烛芯幽蓝森森,恍若归岚流光,映照满室,我低头仔细观察手中之物,荧荧融光下,缎带呈现雨过天青的淡雅色泽,丝质滑润,经纬细密,锁边考究,回针别致,忽然觉得眼熟,抚眉略微思索,心下便已了然,水府库中也有这种缎带,依稀是去年上元节宫中赐下的江宁贡品。
位列四妃的德妃蒋氏出席上元宫宴时别出机杼,以江宁缎带替换钗环步摇妆成春波髻,惊艳四座,成功出位,圣上更是金口玉言称赞伊人“惊鸿照影,玲珑别韵”,楚王好细腰,随即宫人争相效仿,一时洛阳纸贵,京中权贵内眷皆以佩戴江宁缎带为风尚,其后更挟无与伦比的迅猛之势席卷京城,价格随之水涨船高,几近立地翻倍,偏偏女子人人趋之若鹜,但凡是薄有家底的门户都不惜一掷千金,现实证明了女人的钱尤其好赚,时尚界利润之巨超乎想象,无限商机直接导致奸商倾巢而出,假冒伪劣产品充斥市面,一度极其混乱,此乃后话不提。
江宁缎带有价无市,圣上便将宫中库藏分赐予重臣肱股,水府承蒙隆恩浩荡,获赐良多,且式样齐全,可惜娘和我都不甚偏爱,娘好像从未上身,我也只是曾用湖水蓝色的系过环佩,大多仍收在库中。
韩大人对楼思源真是不错呢,不愧是得意弟子,我暗忖,缎带在指间缠绕把玩,丝滑的触感好像巧克力在唇齿间的缠mian,好想念费罗列还有好时……
楼思源没少费心思,不知如此故弄玄虚究竟作何考虑,刁难我出口恶气?睚眦必报小人行径;兴之所致聊做消遣?他没事闲的吧;露一手显摆显摆?浅薄难成大器;礼尚往来以此道会友?这还差不多,姑且假装如此吧,本小姐就和你切磋切磋,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剖开来看看自然全知晓。
丝缎触手生凉,我微微眯起眼睛,低下头来回摆弄着一抹绕指柔,一时头绪全无,不由蹙眉,不知不觉口中默念起当年留下的题目,脑中蓦地灵光闪现,扬声吩咐姚黄,“取只梅瓶来。”
“小姐要饮酒?”姚黄满目惊奇,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不是,去拿吧,我自有妙用。”我笑着摇摇头,催促道,缎带在指缝间流淌,带起了一阵奇异的麻酥。
姚黄很快捧来只鸦青斗彩蕃莲纹梅瓶,我把梅瓶抱在怀里,上下打量一番,思路逐渐明朗,当即毫不犹豫抚平缎带,一圈圈紧密缠绕在梅瓶上,看着陆续显露出的真容,我难以自抑地轻声笑了。
楼思源,跟我玩密码这一套,你丫《暗算》看多了吧,一肚子花花肠子,李白去买酒,密钥就是酒具,见花喝一斗,于是纷繁酒具中锁定梅瓶,有意思,心机细腻独到,很合我胃口呢。
只见青缎相邻两圈拼出完整字迹,纵看恰是一封帛书,笔力流畅,如惊鸿照影,气韵浩然,似蛟龙潜江。
“水小姐钧鉴,小姐惊才绝世,影壁三题,天下折腰,思源苦思三载,略有所得,冒昧来书,望小姐指正……思源愚陋,管中窥豹,精髓难解十之一二,一斑之言,对笺不知所云,斗胆弄斧于石榴裙下,谨请小姐芳安,思源遥拜。”
很好,很强大,我由衷绽开了一朵笑容,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
更漏迟迟,魏紫轻手轻脚地步入卧房,手里端着一个荷叶边雕漆填金托盘,魏紫走到床边,将托盘轻轻搁在几上,柔声道:“银耳莲子羹和玫瑰莲蓉饼,小姐进些吧。”
大大打个哈欠,斗彩梅瓶随手一扔,瞄一眼托盘,点心精致,甜羹诱人,不期然想起醉仙居的美食,咂咂嘴,忽然觉得意犹未尽。
“好吧。”我点点头,把怀里的苏绣百蝶穿花抱枕推到一旁,伸手接过羹匙正要往嘴里送,眼角忽然一动,转头对魏紫笑道:“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这羹味道不错,你且去外间候着,用点心和甜羹和来人换样东西,跟他说如果不吃光光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魏紫不解,讶道:“小姐,这大半夜的,谁会贸然打扰小姐休息?”
“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我嘴里含着羹,含糊不清道,“韩大人可要看开些,千万别突发心肌梗死、脑淤血之类的,否则岂不是我的罪过,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魏紫莫名其妙地端着托盘出去了,我复又津津有味地钻研那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笈,居然有点《心丐念》博大精深的感觉,糟老头要是知道他的高徒褒奖师门肯定乐得找不着北。
窗外明月当空,一地如洗,林中一脉清流缓缓而过,月色溶溶,清浅灵动,恍若淡淡碎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蛩音低不可闻,宿鸟酣然入梦,四下寂静,只余潺潺流淌的水光月色。
门口一阵衣料簌簌,然后是低声人语,门轴转动,隐隐传来魏紫娇软的低语,倦意袭来,我一把搂过抱枕沉沉睡去,一梦黑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