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鼓着腮帮子吹干墨迹,有人轻声叩门。
“进来。”来人脚步轻不可闻,除了水浒还能有谁?
一阵暖风吹过,随即屋中又是一派清爽沁凉。
“什么事?”将雪笺搁在一旁,用黄玉琴式镇纸压住,我头也不回道。
“小姐要调查的事情已经清楚了。”水浒止步答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让人安心。
“哦,这么快?!”闻言我立刻从黑漆嵌螺钿圈椅上跳起来,两步蹦到水浒跟前,雀跃道,“我本来还以为且得一阵子呢,你辛苦啦。”
“属下幸不辱命。”水浒垂下眼眸,藏了神色,字字铿锵道。
“坐。”我指着圈椅道,复又搬个珐琅面龙戏珠纹矮凳到跟前,“先说说贺老三吧。”
水浒刚要推辞,我一瞪眼睛,只好低声告罪,乖乖坐下,“贺老三家住南城,此人不学无术,整日混迹酒楼赌场,没什么正经营生,所幸祖上留有几间房宅,全家靠吃租子过活,贺老三成天不着家,家中全靠妻子佟氏支撑,佟氏乃布商之女,精明能干,持家有方,只不过性子泼辣,远近闻名,贺老三惧内也是邻里皆知。”
我倒了一杯华顶云雾茶捧在掌心,走过去坐在矮凳上静静聆听,甫一听到惧内二字,忍不住噗哧一笑,“原来是文殊菩萨下凡,失敬。”
见水浒轩眉微挑,面露不解之色,我不由唇边绽开无害的笑容,一本正经解释道:“悍妻又名河东狮,青狮正是文殊菩萨的坐骑,文殊骑什么……狮子。”
水浒目瞪口呆,嘴角连连抽搐,目光四处躲闪,身体僵直。
我大乐,对水浒耳根缓缓升起的红晕视而不见,笑得没心没肺,捧腹道:“他家中还有什么人?”
水浒干咳一声,板着脸道:“堂上尚有老母,贺老三极是孝顺,对高堂言听计从,另有二子绕膝,亦是百依百顺,极为溺爱。”
哦?如此……除了青狮当家,倒也家庭和睦,看来贺老三此人小本质还是不错的,眼前晃过那双精光四射的斗鸡眼,暗暗点头,贺老三,不失为可造之才!
“那位张大厨呢?”我把手中的青花绘荷塘翠鸟纹茶杯递给水浒,目不转睛瞅着他,俨然听睡前故事的乖宝宝。
水浒恭恭敬敬接过杯子,略一沉吟道:“厨子老张是宁国府的老人,擅长烹调燕窝,料理的冰糖燕窝据说很受蒋家小姐青睐。”
我撇撇嘴,笑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就他那副尊容,呃……”
水浒目光老老实实粘在杯子上,续道:“老张之妻是宁国府大丫头,膝下无子,多年来求医问药无果,一直是老张的逆鳞,那日小姐在郑欺仙的摊上见识过的。”
“专业治疗不孕不育,北京新兴医院。”我瓮声瓮气道,话音未落,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水浒眉毛一抖,哪敢接茬,连忙低头喝茶。
“嗯嗯,也不知道是谁的问题,这种事,往往赖在女人头上,明明是两个人的责任,冤枉啊。”我以手支颐,自言自语道,“查不出病因,难道是根本没病?奇怪,那是哪里出了状况呢?”
“咳、咳。”耳边猛然一阵咳嗽,我抬头一看,水浒偏头掩袖,正狂咳不止,脸上红红白白煞是精彩。
我忍着笑意,走过去在水浒背上一通狠捶,哇塞,手感超好,斜方肌、背阔肌、肩胛提肌、菱形肌,还有竖脊肌,厚实紧致,弹性十足,不禁变拳为爪,一通连捏带掐,手下意犹未尽,禄山之瓜流连忘返。
水浒不便躲闪,黑着脸任我蹂躏,我大逞手欲,心满意足地回矮凳坐下,乐呵呵道:“秦楼苏七娘有什么背景?”
见我归座,水浒不易察觉地长长松了口气,面色逐渐缓和下来,肃容道:“秦楼原本是家不入流的青楼,生意冷清,门可罗雀,两年前秘密易主,场面上由苏七娘接手,苏七娘几年前是扬州风月之首隐月斋的花魁,不知秦楼主人使了什么手段将其收入麾下,苏七娘久浸江南烟花之地,谙熟此道,不出数月便将秦楼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大胆开创先河,率先将水乡的靡靡风韵引入京城,无论官场名流,还是商界豪绅,趋之若鹜,秦楼备受追捧,两年时间便已坐稳京城第一把交椅。”
两年,发展可谓神速,苏七娘功不可没,主人家亦不简单,后台真硬!我暗忖。
“秦楼现正当红的首席花魁叫什么?”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招摇的烫金“秦”字,心思一动,连忙问道。
“姜红玉姑娘,今春群芳会新晋花魁,通曲艺,擅诗文。”水浒很快恢复了清淡无波的面色,一丝不苟答道。
伸臂拿过白玉三鹅笔架,托在掌中左右把玩,玉鹅憨态可掬,墨玉眼珠灿灿流光,好像某人黑亮亮的桃花眼,我冷哼一声,指甲化为利刃,狠狠抠那几颗墨玉,可惜古代镶嵌技艺远非施华洛世奇可比,抠了半天指甲生疼,几颗石头纹丝不动,小眼珠依旧滴溜溜灵动夺目。
“还有,呃,那个,秦楼的生意范围……”我恶念丛生,支吾道,“我是说,秦楼里有没有牛郎小倌之流……”
“……”水浒彻底无语,脑门俨然三条黑线,“未曾听闻。”
没有?脑中顿时疑云重重,黄蜂和特殊服务业没关系?
“那苏七娘有没有什么老相好,养不养面首?”我可是亲眼所见黄蜂和苏七娘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于是充分发扬狗仔队的优良传统,锲而不舍,刨根问底。
“苏七娘为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甚至可以说是手眼通天,官商二界都要卖几分薄面,和多位巨贾政要都有交情,为了避嫌,这种场面上的人物忌讳与单独某人从过甚密,至于面首,属下无能,尚不知晓。”水浒低头告罪。
我摆摆手,满肚狐疑,“姜红玉又是何人捧红的?”
“端王殿下,群芳会上端王一掷千金,只求美人一笑,京城人尽皆知,早已传为一段佳话。”
姜红玉的入幕之宾原来是端王啊,这等放浪不羁的纨绔子弟走马章台,捧角狎妓倒成了风liu韵事,千金买笑,老掉牙的桥段,居然偏偏屡试不爽,套句现成的俗话,没有最拜金的女人,只有更拜金的女人,黄灿灿的金子朝她招手,再清高的也晃花了眼,正所谓黄白一出,谁与争锋,不刊之论!
京城佳话?哼,笑话还差不多,没辙,谁让老百姓就好这口,古代消遣娱乐手段有限,酒足饭饱后无所事事,那么就嗑牙呗,嘴是自己的,不用白不用,于是代代相传,八卦热情贯彻始终,至于谈资嘛,反正青口白牙不用缴税,自然是附庸风雅,什么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难免榜上有名,恶习沿袭至今,希尔顿的花边新闻总是翻着花样充斥于公众视线。
眼不见为净,当即将讨厌鹅的刑罚由剜目改为流徙,皓腕一抖,白鹅从窗口远远放逐到杏林,甩甩脑袋,正欲继续搜刮水浒的战果,忽听窗外“哼哼”两声呻吟,忙趴在缠枝海棠纹窗沿上伸脖一看,树荫下乘凉的猪头正睡眼惺忪地望过来,鹅跌落在蹄边,猪头上明显一块通红。
我理亏,心虚地缩回脑袋,讪笑两声,转而对水浒道:“那神神道道的大胡子又是何方神圣?”
水浒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那位虬髯客出自江湖,和小姐倒是还有几分渊源。”
嗯?长得跟LD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想不到竟然和我有瓜葛,本小姐怎么可能有基地的朋友。
“那位正是伽蓝圣教的之春长老,说来还是您的属下。”水浒轻飘飘地抖出惊天曝料。
“怪不得。”我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对我的八卦那么灵通,连洗三和百天的密辛都知道,原来是魔教的消息,真是神通广大,把魔教收拾得有模有样,看不出来糟老头有些本事。
等等,那位大胡子是我的属下?饿滴神啊,我吐吐舌头,还是免了吧,那位大哥两个手指头就能捏死我,我胆小,可不敢使唤。
“伽蓝圣教设有四大长老,各自以春夏秋冬为名,之前分别冠以之乎者也四字,之春长老司之春堂,为人粗中有细,江湖经验老道,师承不详,一柄缅刀使得出神入化,曾经一人独挑岭南十八剑客,从此声名鹊起,名震江湖,但是不知何故,一年后忽然销声匿迹,圣教东山再起时便已身居长老之位,近年来屡有功绩,是圣教大少的得力心腹。”
“圣教大少,干吗的?”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耳生的,我听得头都大了,真难为水浒记得如此清楚。
“您的师兄,沈教主常年踪迹不定,不问教中事务已久,杀伐决断皆移交于您的师兄明昭,明大少尽得沈教主真传,武功臻于化境,出云刀当今天下难逢敌手。”
我不禁低头挽袖,露出腕上归岚,归岚冷芒隐隐,寂寂生寒。
我挠头叹气,真对不住,并为绝世神兵,人家得遇明主,叱咤风云,你默默无闻,摊上了我这么个远离尘嚣优哉游哉过日子的主儿,唉,时运不济,寂寞让你如此美丽。
心一横,我放下袖子,霍地站起来,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我向毛主席保证,好好练功,天天向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再累再苦,就当自己是二百五,再难再险,就当自己是二皮脸。”
身旁一只木鸡赫然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