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打算调制一盏莲子青杏茶,杏子就用林子中新鲜的,至于莲子……忽然想起绛蕊曾说过,崇光寺供有一池千瓣红莲,盛开时红霞蔽日,莲子莹白如玉,清香沁人。神游天外,不觉动了出府的念头。思想的种子在心中深埋好久,苦苦压抑的后果就是一旦失控将疯狂地破土发芽,滋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嘿嘿,京城,I’mcoming!
偷偷告诉姚黄魏紫,让二人帮我掩护,还千叮咛万嘱咐尤其要瞒着辉娘,我可不忍心让辉娘为我牵肠挂肚。对镜涂涂抹抹,用糟老头留下的人皮面具马马虎虎易容一番,镜中之人三角眼,八字眉,下巴上一颗大黑痣,一脸猥琐,俨然一个市井小人。嘿嘿嘿,我满意地一笑,镜中人贼眉鼠眼,顿时生动起来。换上水浒弄来的男装行头,跟在水浒身后,大摇大摆翻出后墙,路上被丫头小厮碰到,看见是黑脸水浒,倒也没人上前盘问我这个生面孔。
终于见识了古代京城的庐山真面目!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豪奢竞逐。永旭朝京城竟繁华如斯,我大为惊叹!溜出水府,我兴奋得直嚷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问个不断,水浒静静听我聒噪,耐心解答我的无聊问题,脸上是少有的柔和。
“水浒,现在我是你的表弟,惜若水,可别说漏嘴了!”我狠狠瞪着水浒,见水浒微微颔首,瞬间露出一脸谄笑,长揖到地,“表哥,若水这厢有礼了,表哥前面请。”
水浒一错身,不动声色稳稳扶起我,面无表情,嘴角抽搐。
我笑得得意,一颗大黑痣油亮油亮,踱着方步跟在水浒身后狐假虎威,水浒挺拔伟岸的身影在前,投下一片翳翳阴影,将炎炎骄阳屏蔽在我的世界之外。水浒,无论隐匿在暗处,还是现身于眼前,都在默默保护我,照顾我,我总要欠他的……
一个高大英伟的身影在前,一个佝偻猥琐的身影在后,两人招摇过市,格外引人瞩目。
水府位于城东,东城历来为豪门贵胄府邸所在,朱门绿瓦,高墙入云,庭院深深,蔚为大观。城南则是商贾云集之地,街边铺面鳞次栉比,吆喝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我抓着块枣糕细嚼慢咽,边走边看,大为惊奇。
古代的第三产业相当发达啊!商铺、酒楼、茶馆、赌场、妓院一应俱全,餐饮服务行业规模可观,俨然有吃喝玩乐一条龙的趋势,生意颇为兴隆,难道社会财富过剩,资本主义萌芽了?
“准,太准了!”一个激动的大嗓门让我回魂,前面街角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越过人群隐约可见一面青布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测字问卦,去病消灾。”
“表哥,看看去。”我立马来了劲头,撒丫子奔过去。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一张张面孔满是痴迷,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淳朴百姓,真好骗呢。
水浒闪身绕到我身前,当先开路,两人挤进里面,果然看见一个算命摊子。
“俺老张正是厨子,您老真神!怪不得人称郑欺仙,神仙见了您老也要跪地求饶。”大嗓门油光满面,眼神中全是赤裸裸的崇拜。
郑欺仙端坐在竹椅上,笑得高深莫测,捋着一绺山羊胡,倒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可惜一脸猴相,白袍套在身上,不期然让人想到沐猴而冠。
“神仙啊,能掐会算,准着呢,回头定让我儿来测个字,看看今年能不能取上。”
“对对对,让我家那位来相相面,求求官运。”
“可惜活神仙一日只卜三卦,而且仙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唉,活神仙昨日在烟袋胡同摆摊,郭家嫂子听说了,今早鸡叫了一声就起身去烟袋胡同候着,等到日头直直晒着头顶,忽听人说活神仙今日现身南市,连忙赶过来时三卦早就满了,这不刚刚垂头丧气地回去伺候她家那个痨鬼了。”
这老骗子,装神弄鬼,整的挺玄乎,言多必失,是怕露馅吧……
“嗯嗯,三卦已满,老夫不可再泄露天机,今日便到此为止,大家明日赶早。”郑欺仙半阖着眼睛,似睡非睡。
众人一阵唉声叹气,陆续散去,见没戏看了,我正转身要走,却听身后有人唤道:“两位请留步。”
我诧异回头,开口之人正是那郑欺仙,此时懒散歪在椅上,瞅着我一脸玩味。
“您老有何吩咐?”我看一眼水浒,犹豫上前。
“呵呵,吩咐不敢当,刚才见小哥面色有异,可是对这黄老之术另有高见?”郑欺仙和蔼道。
嘿,原来是找茬的,这老骗子,本小姐招你惹你了,你瞎计较个啥。
“不敢,在您老面前妄议神鬼岂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我乐呵呵大打太极。
“小哥但讲无妨。”郑欺仙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老骗子,看在你一大把年纪的份上给你留点面子,可惜不识相,这可是你逼我……
“晚生愚见,所谓神鬼,纯属无稽之谈。”我不客气道。
“哈哈哈,小哥见解非常,直言不讳。不瞒小哥,刚刚那人襟袖油腻,鞋面黑亮,隔着老远就能闻见一身呛人油烟味,想来必是经常出入庖厨之人,何况手指粗糙,掌心布满老茧,极像用刀多年,因此必是大厨无疑。再者那般脑满肠肥,倒的确符合大厨做派。”郑欺仙仰天大笑,随手抄起一把南瓜紫砂壶,对嘴灌了一口,悠然说道,言罢咂咂嘴巴,一派回味无穷。
老骗子自揭老底,我大乐,不由咧嘴附议道:“嗯嗯,肚子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您老慧眼如炬。”
“好好好,老夫和小哥一见如故,今日便破例,为小哥瞧瞧手相。”郑欺仙笑得一脸无害,美髯无风而动,活像遭了严霜的苞米须子。
看你老骗子能说出什么名堂,难不成真能算出我是遭雷劈穿越来的?且去阴间问阎王爷吧!我有恃无恐,伸出左手,挑衅地斜睨着郑欺仙。
郑欺仙瞟我一眼,凉凉丢过来一句,“男左女右。”
呃,露馅了,学艺不精,有辱师门,糟老头知道了非气得跳脚不可。我朝水浒无奈地撇撇嘴,连声干笑,不情不愿地换过右手。
郑欺仙伸出枯瘦的鸡爪子握住我的皓腕,眯起眼睛,摇头晃脑半晌不语。良久,缓缓松了手,嘴角轻轻勾起。
我巴巴瞪着三角眼,直勾勾看着他,说啊说啊,看你个老东西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
郑欺仙冷眼瞅着我的迫不及待,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启步走到案前坐下,执笔润墨,行云流水写下几个大字。
我接过来一看,鼻子没被气歪,差点破口大骂,只见纸上四个飘逸流畅的字迹:红鸾星动。
“祝您老早日得道升仙,晚生俗事缠身,先行告辞,青山绿水,后会无期。”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我扭头逃也似的快步走开,身后传来郑欺仙得意洋洋的大笑。
老骗子,消遣本小姐,呜……红鸾星,红鸾星!本小姐芳龄十三,可不抽疯指望什么艳遇,让那红鸾星歇菜吧。
斜眼看水浒,水浒紧抿薄唇,眼眸闪动,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只是拳头紧紧攥着,骨节突兀。甩甩脑袋,让那郑欺仙见鬼去吧,没准还能彼此交流心得,相互增进了解。
站定脚步回身瞅着水浒,待到水浒走近,二话不说拉起他的皂袖并肩而行,水浒身体僵直,不发一言,眼眸中是鲜有的复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