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凤四年,也就是三年以前,王匡王凤叔侄凭借着为乡亲主持公道的威望,聚集数百人,有了这点儿底子,再加上好名声,许多江湖好汉前来归附,如王常、成丹、朱鲔、张卬都是颇有名气的豪杰。这些人带着亲随部众前来投奔,让王匡实力大增,王匡也是极为热烈的推举他们为渠帅,自己则出任大渠帅,算上侄儿王凤,藏身绿林山的流民队伍共有六位渠帅,规模如今也扩张至一万众,其中男女掺杂,老幼皆有,这次带出来的都是能上阵作战者。
大渠帅王匡站在凸起的山包上,扫视分成六片的部众一眼,大声道:“各位兄弟,咱们储存过冬的粮食马上就要吃光了,时下急需补充,大家说怎么办?”
“抢!抢……”
众多流民高举着层差不齐的兵器大吼,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出来抢掠虽是辛苦些,但也是个好买卖,一年下来抢掠所获,竟然比种地得到的还多,唯一不便的就是不能归家。
王匡听了,哈哈一笑道:“好!今日众位兄弟俱在,咱们去干一票大买卖!东边四十里外有个官仓,粮食堆积如山,敢不敢随我去抢他娘的?”
一听是抢夺官府粮仓,众人顿时就犹豫起来,交头接耳不敢回应,往常他们都是抢掠小乡小聚,人多势众之下轻易得手,可官仓定然有官军驻守,说不定还是在城池内,这打起来困难不说,还容易激怒官府,若是派兵围剿那可就糟了。
王匡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示意其他几位渠帅,王常、成丹等人一跃上马,来到各自部众面前,王常高声道:
“眼下春耕时节,各乡聚哪有存粮,只有官府有粮食,咱们若不去抢,难道饿死不成!众位兄弟放心,咱们不是去攻打县城,大渠帅已经将官府一个粮仓的位置打探清楚,就在离乡聚的砦堡中,守军不过四百,咱们三千多弟兄,有何不敢,定能一举拿下!”
其他几位渠帅喊话的意思差不多,都将利害清晰的传达给每一个人,最后王匡高声呼喊道:“离乡聚不仅有粮食,还有女人!将她们抢回来暖被窝,岂不是一大快事,弟兄们,好不好?”
不抢就饿死,抢了就能活命,何况在山中待久了,这些正值壮年的汉子早就憋坏了,只是个有砦堡的大乡,官府未必在意,众人很快就想得明白,一个个嗷嗷叫的高声呼应。
三月底,正午的日头已经有了些燥热,晒得人有些懒洋洋的不想动弹,王匡人在马上忖度,一路向东进发,再渡过前方的大富水,就要到了离乡聚,那里有钱有粮有女人,想到女人他心中一热。
钱、粮、女人,这三样是绿林山盗匪如今的最高追求,毕竟争夺天下,对他们而言,还是太遥远了一些,王匡等几位渠帅连想都没有想过,都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先不说有种没种,而是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会有王侯将相的命!
多活几年,舒舒服服的活上几年,这对王匡而言,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比起从前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惶惶四顾,眼下的威风凛凛已经让他心满意足。
王匡骑着抢来的劣马,率领三千多弟兄,也算是浩浩荡荡,有模有样,他们行动从不带辎重粮草,也没得可带,走一路抢一路是简单直接的办法。所以绿林山盗匪经过的乡聚就如同蝗虫过境,至于如此做是否会让许多人活不下去,他们就顾忌不上了,在这等灾荒之年,人命如路边的枯草,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些绿林盗匪为了粮食首次打起官府粮仓的主意,平舆城的李云也有自己的算盘。当日在郡府外,何太守在见到贼曹以铜器布料诬陷良民,还有城中百姓愤恨的表情,他那痛心疾首的模样不似作伪,因此李云才没有过分逼迫,给彼此留下余地。
这般做的效果很快就显现出来了,太守何敞的请柬来得比意想中要早许多,李云见到时辰差不多了,便取道去了何府,董千等人带着一个大箱子跟随,进何府时那领路的仆从还偷眼看了看,就连在正厅门口等候的何太守都不例外,也是不动神色的瞥了一眼。
和李云互相见礼,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进入厅内,亲卫家丁和何府的仆从则都留在外面。落座之后,先开口的却是何太守,只听他悠悠说道:
“而今天下纷扰,外有蛮夷,内有乱民,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李将军召集义民报效朝廷,正是忠孝壮烈之举,值得称赞。不过以将军之能,做个刺奸都尉未免有些屈才,本太守向朝廷推荐你出任廷臣,一展才华,将军看如何?”
所谓廷臣是去京师长安的中央朝廷就职,对别人是天大的好事,可李云却万万不会离开根基之地,跑到皇帝王莽的眼皮子底下,何太守此时提出这个建议,无论如何,仍是不怀好意。
失望之余,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李云拱手道:“多谢太守大人的美意,李某才疏学浅,不堪重任,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说完心中有些莫名,这位何太守给他的感觉很矛盾,一方面对郡府属吏和各县官吏的并行奸利不闻不问,完全是一副昏聩无能,闭门不问事的模样,另一方面却是看出自己有悖逆的意思,时刻不忘防范,又是一副忠君体国的面目。
“李将军太谦虚了,既然不愿那就算了。”何太守看出李云的不满,沉吟一下,又道:“今日请将军前来,是想谈谈郡内盗贼的事情。”
李云长吸一口气,和这些官员沟通交流非他所擅长,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尽快进入正题,于是开口说道:“盗贼之事何太守不必担心,李某心中有一疑问,还望何太守代为解惑。”
“哦?请讲。”
“在太守大人心中,是四千万百姓的性命重要,还是天子一人重要?”李云沉声问道。
何敞没想到有此一问,愕然道:“李将军此话怎讲?”
“李某只想知道,若在两者之间选择,何太守选择哪个?”
这个选择在君权至上的此时,很难作出判断,孟子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听上去冠冕堂皇,然而却经不起较真,民为重,到底有多重?计量单位是什么?用什么秤,怎么秤,谁来秤?恐怕孟子本人也不知道。
归根结底,这话不过是一句漂亮话罢了,皇帝诏书上说,官吏奏章上也说,但这些话通常是说完拉倒,唯一的作用,就是抚慰一下说话人那尚且残存的良心。
何太守张口结舌,半响后才笑着说道:“李将军说笑了,此种选择并不会出现!”
李云叹息道:“我说会有四千多万百姓死去,何太守相信吗?”
“天下谁人不死,这有什么奇怪的,古往今来,化为尘土的不可计数。”
“那若是在几年之内发生的呢?”
听到这话,何敞脸上的笑容凝结,转瞬间便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意,说道:“失态了,盖因将军说的笑话太过好笑。”
李云冷冷地道:“何太守看李某像是在讲笑话吗?”
“这等无稽之谈,将军是从哪里听来的?简直是荒谬。”
“不是听来的,是看出来的,何太守乃饱学之士,难道看不出来吗?”
何敞终于不再有笑意,因为他看到李云的脸色一直都很郑重,没有一点儿说笑的意思,不过仍以为对方是在故作惊人之语,说道:“那何某倒要听听将军的高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