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偏西,西阳县城南门的守卫今日站得笔直,丝毫不敢松懈,在他们前方,县令正带着官老爷们等待在那里,热浪阵阵吹来,老爷们手中的锦帕已经湿透,却无人出声埋怨,不时朝官道尽头张望着。过往行人不用驱赶,见门口这般景象早已远远躲开,宁愿多行半里换个城门进出。
“看!有队人马出现了!”
城门上守卫的叫喊声顿时让县令等人精神一震,慌忙将手中的锦帕塞进怀里,正正衣冠,这时有些后悔方才实不该擦汗,满头大汗会更显得他们热切期盼之心。
不一会,十余骑裹带着尘土停在城门外,头先两人身上的官服和印绶显示其身份,多天的风餐露宿让来人的仪容有些不堪入目。
“欢迎使者大人,西阳县上下倍感荣幸!”县令率属吏躬身道。
“哈哈,没想到诸位如此多礼,倒让石某受宠若惊了!”为首一人跳下马,大刺刺的上前拱手道。
“理应如此……”县令等人纷纷笑道。
这个理可不应如此,来人秩最高不过三百石,而县令秩千石,哪里需要如此隆重亲身相迎,可众人均觉理所当然。这位“石某”名石展,新任北部督邮,能被临时选派前来,可想其必定深得太守信任,这让西阳县衙上下不得不陪着小心。
“使者大人请,县衙已备好酒筵为诸位接风洗尘!”寒暄过后,县令招手让早已备好的几辆马车驶过来。
衙役前方静街开道,后方马车随行,煞是威风!城内居民有胆大的透过窗户缝向外张望,待外面安静下来后,纷纷推门而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郡府那些大人物果真派人前来查核那李府少爷。
有的说李少爷罪有应得,但马上就有反驳者站出来说这是报复,这名反驳者见邻里半信半疑,忙将李云在鄳、轪两县教训官宦豪族子弟,范家小姐目前住在李府的事情讲了出来,就连寿宴拍卖新茶他都知道,显然这是个消息很是灵通的人。
见围在身边的邻里震惊中夹杂着崇拜,这人越发得意,卖弄般把自己所臆测的都讲出来,倒真让他说个八九不离十,说完后才发现自己是在针对那些官老爷,须知“祸从口出”,于是慌忙寻个借口离开,许多天都不敢回家。待他走后,众人骤然获悉这等秘密,哪里还忍得住不议论。
县衙内喝得酣畅刚刚躺下的石大人被衙役请到内堂,见县衙上下官吏皆脸色沉重,督邮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听完县令所述,恼羞成怒,道:“这些贱民!妄议朝廷命官,全都抓起来投进大狱,看他们还敢不敢散播谣言!”
见堂中官吏为难的模样,厉声道:“贵县治下民风如此不堪,莫非诸位不愿整饬?石某可以代劳!”
诸官吏脸色更加难看,县令心头暗骂,挤出一丝笑容,道:“怎敢有劳使者大人,本县这就派人整饬!”
他们对这石大人仗着太守宠信嚣张跋扈甚是反感和失望,此时应该筹划如何对付李府,而不是在县内胡乱抓人,都有些后悔当初被新茶暴利冲昏头脑,实不该参与此事,现在骑虎难下,想退出都不成。
接下来,城内居民可就遭殃了,县衙牢房很快就被挤满,实在装不下就征用县衙旁边的一座大院,关押敢于议论此事的百姓。一时间西阳县城风声鹤唳,街上行人寥寥,就算相遇也不敢说话。
次日上午,督邮一行同县令等人前去悦宾楼赴宴,商议对付李府之事,原本早该到场的县内豪族却不见踪影,督邮坐在楼上厢房内阴沉着脸,其随从也是忿忿不平。
县令及属吏陪着笑,派人前去查问,所得结果却出乎意料,衙役回报说那几家都忙于安抚宾客家人,无暇前来。
这当然是托词,昨日有不少与豪族有关联的人被抓进大牢,而豪族称霸一方,此次与官府也是因利联合,他们见郡府所派使者行事如此荒唐,肆无忌惮,对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信心,还不如及早抽身,毕竟李府也是豪族中人,双方离得又远,在没彻底撕破脸皮前一切都还好说。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位石大人当然知道,可是他并不在乎,瞥了眼一侧身材微胖,时常媚笑着的随从,满不在乎地道:“没有他们参与,咱们还可多得一份,诸位放心,此事万无一失!”
县令等人见使者自信满满,均不知其信心从何而来,讪笑着道:“那就拜托使者大人了!”
“嗯,时辰不早了,还请挑选几名身手高明些的衙役随我前去吧。”石展对县尉说道。
还没等县尉答话,县令急声道:“使者大人你是要……万万不可啊,这……”
县尉也心惊肉跳,连忙劝阻道:“李府在钟武县势力极大,而且据说李云勇武过人,还请使者大人三思!”
“哈哈,勇武过人么?诸位多想啦,石某听闻附近地方不靖,带些衙役防身而已!”石展大笑道。
县尉见县令大人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只得拱手道:“还请使者大人稍等!”
当督邮等人离开西阳县时,身后多了几名孔武有力的衙役骑马随行,他们在轪、鄳两县只待了一天,同县内官吏豪族接触后径直朝钟武而来,人数也增至四十多人。
李云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苏萧萧,捏了捏手中的锦帛,道:“辛苦了,去休息吧,暂时不必前去!”
等苏萧萧走后,将锦帛摊在桌上,并排在一起的还有两张,是范家与鄳县县尉胡杨快马送来的,三张锦帛内容大同小异,详细写明督邮一行的言行举止。
摩挲着扳指,李云陷入沉思,从豪族和县衙内召集善战之人,打算实在太明显,凭这些人拿下李府如同儿戏,他不相信郡府会派此等莽夫前来,翻来覆去也想不出那使者究竟有何凭借。
现在几县百姓都知晓新茶的存在让李云颇为意外,他却不知县衙如同筛子般,有什么动静不到第二天就会传出去!好在新村内提前做过防范,村民对山上种植的茶苗皆守口如瓶,无人泄密,探子也进不来,暂时还算安全。
李云快速在锦帛上写下几行字,检查一番后,轻舒一口气,不管对方有没有打算武力胁迫,他都要早作准备,正面对抗终是下下策,逼不得已也只能如此。
将守在书房外的简平唤进来,道:“照上面做!有何变动会及时通知!”
石展一行人越靠近钟武县越觉得怪异,路旁田地中的百姓见到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憎恨地注视着。
喝止想上前驱散的手下,石展冷笑道:“不要和这些贱民浪费时间,前面就是钟武,先办正事!”
一刻钟后,还算高大的县城城墙出现在视野中,远远望去城门下行人出入其中,一切如常,可在使者一行人看来诡异之极,自进入钟武,处处透露出与其他三县的不同。
马速很快,不一会就到了城门口,过往行人看了他们一眼就下意识地远离几步,嘴中嘟囔着继续低头赶路。
见无人迎接,正想发作的石展看到从城内出来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待其来到近前,礼数十足,开口道:“钟武县三老杨士清见过使者大人!”
骑在马上的石展闻言,飞快跳下马,恭敬揖手道:“原来是杨老!失敬,失敬!在下石展,忝为北部督邮,有礼了!”
其身后众人纷纷下马,不管是否出自真心,皆拱手施礼。
杨老脸色如常,微笑道:“使者大人一路辛苦,县令大人派老夫前来迎接,请随老夫前往驿馆歇息!”
说话间就将众人迎进城内,有这可上达天听的三老陪同缓慢步行,石展心底虽有怨气,并不敢当面发作出来。正常情况下,太守遣督邮至地方督察,县令只需派吏员候迎即可,三老亲自迎接已经是极为礼遇了。
“老夫听闻,使者大人前来本县,是为了查核李府少爷李云‘招聚流民、私采林泽、图谋不轨’之事,此传言可否为真?”杨老笑意不减,询问道。
“石某前来只是查访民情,杨老所说之事由太守大人亲自督办!”石展强忍怒意道。
“那李府仁义之名本县人尽皆知,还请使者大人慎重行事,恐防激起民变!”杨老摇摇头自顾自地说道。
“杨老尽好本分即可!待查访过后会报于太守大人定夺!驿馆归石某管辖,我自前去,告辞!”
石展反感其倚老卖老,语气不善的说完,便翻身上马朝驿馆奔去,身后随从们瞪了杨老一眼也快马离开,其余衙役奴仆见状只得跟随其后。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杨老目送使者离开,低声感叹。
“石大人,仍按计划行事吗?”来到驿馆后,那名始终媚笑着的随从低声说道。
“先去那新村探探,最好是李云识相些,咱们也省点力气,否则……”石展阴测测地道。
略显肥胖的随从闻言,脸上媚笑更胜,几乎看不见的双眼中,精芒闪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