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志原本正垂着头想着以往与母亲的往事,偶然一抬头,却见李清雨正闷着声偷偷的在摸眼泪。
这姑娘?怎么还哭了呢?
说到底,自己的这段遭遇,对于她而言,也只是个故事罢了。
哪怕她听着有趣或听着愤怒,却也只如看了一个话本儿,或在戏园子里看了场戏,看过了也就过了,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往心里面去?怎么可能会感同身受呢?
此时见李清雨哭得眼睛都红了,张远志一时觉得无语,一时心里面也是产生了些莫名的暖意。
“哈哈,你哭什么啊,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那么久了,我都不哭了。”
张远志看了一眼李清雨,又默默的低头去把玩自己手中的那只酒葫芦。
“……我,我只是觉得难过…”
李清雨伸手狠狠的抹了把脸,见张远志又举着葫芦要喝酒,心里面也有些急了,张皇之中她竟然一伸手,一把将张远志手中的葫芦抢夺了下来。
“张师兄!你,你不要喝酒了!你明明知道我们修仙者是不能喝酒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你应该更努力的好好修仙才是,怎么,怎么还能这样喝酒呢!”
张远志原本心里面就各种情绪喷涌,复杂得很,正想喝上一口酒好好的平缓下心情。
谁知这酒还没进口,手里面的葫芦竟然就被李清雨给抢走了。
明明开始的时候还是一个那样木讷的小姑娘,如今竟然胆子这么大了?
不但敢用这样的口气与自己说话,竟然还敢从自己的手里面抢东西了?
张远志有些错愕。他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眼睛还红通通的李清雨,冲着她伸出了手:
“还给我!”
张远志的口气很是有几分强硬,可是一向性格软糯听话的李清雨竟是没听他的。
李清雨不但没将酒葫芦还给张远志,反倒将双手向后一背,将酒葫芦藏到了背后去。
“张,张师兄,你是师兄,我是师妹,按道理,你的事我是不该管的!可是…可是…”
李清雨涨红了脸‘可是’了半天,却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清雨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想自己如果是张远志,该怎么办。
张远志的经历实在是太苦,这人世间的不如意也实在是太多。
不光是这黑暗的世道儿,还有许多许多的东西,是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只能绝望的接受的。
但是便只有这样了吗?
只有这样而已了吗?
冤死的人就应当这样白白死去吗?
做了坏事的人就应该这样心安理得吗?
李清雨虽然不认识几个大字,可是也听说过这样的话,那便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说偏激的仇恨是不对的,可是有的事情,本就值得铭记,旁的人也没有资格去替当事者原谅。
既然心有不甘,既然没有办法摆脱那些痛苦,那便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化为动力!努力的动力!
只要一直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去,只要永远都不放弃,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呢?又有什么样的冤屈是洗刷不了的呢?
李清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张远志,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有效的帮助他,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张远志现在应当做的,就是好好的去努力,努力的去修仙。
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得起死去的父亲、爱他的母亲,才有机会去改变一切,改变所有他想改变的一切。
不过李清雨虽然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却着实不会表达。
她抓着酒葫芦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半天,最后也只是义正言辞的蹦出这么一句话:“喝,喝酒是不对的!”
看着李清雨那全身心护着酒葫芦,一本正经,义正言辞的样子,张远志差点儿没笑出声儿来。
这小姑娘还真是傻。
看看她那认真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刚上私塾,满脑子充满着中状元、报效国家这种崇高理想的小学生。
张远志原本就有些喝醉了,他脑子晕晕乎乎,身子也有些飘飘然。
张志远一向最喜欢这种微醺的飘忽感觉,这也是他挚爱饮酒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样的飘飘忽忽,总是会叫他恍惚产生一种自己很强大的错觉,在这样的飘忽之下,他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易的做好,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难得住他。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也容易叫人着迷。
哪怕酒醒之后,他又变回了那个不学无术、名不见经传的凌霄派小弟子,被困在这偏僻又荒远、不见人烟的饭堂。
“给我拿来!我的事,确实还轮不到你管!”
张远志虽然不学无术,可是法术到底不是李清雨这样还没有成功练气的人可以比拟的。
他只一伸手,原本还被李清雨紧紧握住藏在背后的酒葫芦就好像是自己长了翅膀一般,飘飘悠悠的飞到了空中。
葫芦飘飘悠悠,一直飞到张远志的身边。
可是张远志也不伸手去接,只是仰着头,微微一张嘴,那小葫芦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它身子微微倾斜,葫芦里的酒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张远志的口中。
待到张远志一口酒饮完,那葫芦又自己立了起来,盖好了盖子,听话的飞回了张远志的手中。
“你!张师兄,你!你明明知道喝酒是错的!……”
李清雨比拼法术,比不过张远志,又不知该怎么讲道理,便只能傻呆呆的站着,看着张远志涨红了一张脸。
“什么对的错的?这个世上错的事情多了!可是又有几个人会因为是错的就不去做呢?小姑娘,你活得太认真了,那样认真,也太累!”
一口酒下肚,张远志脑子中那种飘飘悠悠的感觉更甚。
他舒服的呻吟了一声,醉眼朦胧的看向李清雨。
说实在的,到了凌霄派这么长时间了,因为自己那古怪的性格,张远志一向都没什么朋友。
哪怕在饭堂呆了这么久,每日与饭堂的这几个人吃喝玩乐在一起,可是严格说起来,大家也只能算是酒肉朋友,实在算不得什么知心朋友。
他的孤独从来不是外在无人交际的孤独,而是他内心中的孤独。
那种内心空荡荡,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光亮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