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已着人去找,想必今夜能来拜见主子。”银霜低声回禀道。
“那好,诸位也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而今瓜州一方占尽天时地利,自然要摆摆架子,可没有捧臭脚,他那架子也摆不想下去,实在不行,我们再走其他航道是。”薛逊笑道:“还有五日便是新年了,太太预备了上好的年夜饭,今年诸位弟兄好不容易聚聚,好酒好肉管够,可得想个新花样儿才行啊。”
若有其他航道,何必在这儿和瓜州死磕,诸人心中明白,但新年将近,气氛不必太过肃穆,也配合的转移话题道:“这是自然,新年新气象,可得好好准备。”
“属下请命前去采买,肥鸡大鸭子不能少了,主子慷慨,咱们可不必省着,必定过一个肥年。”金兽凑趣道。
“我可不像金兽尽捡好的挑,水里有鱼,咱们兄弟都是好手,一下去省了多少银钱。”银霜也笑了,道:“请经手帮采买些鲍参翅肚好配菜,是没有小青菜也得要点儿。”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冬天小青菜可比肉贵多了。
“那可好,往年在老宅还有烟花会呢,今年也多买些,让那些小子见识一下。”祁红笑了,往年能入老宅汇报工作的都是各方头领,手下人可没福气见这样的场景。
烟花?薛逊心中一跳,险些忘了这个利器呢。
看众人的情绪多被调动起来,薛逊微微放心,他的计划里还是要在过年前度过瓜州渡口的,可这话不能说,以免万一不成,影响士气。
“大家都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我再等等潜伏瓜州的弟兄,银霜也去歇着,一路走来你收集各方消息更是劳累,留个接头人给我是。”薛逊吩咐道。
银霜迟疑了一下,沉声应:“是。”他有些担心潜伏之人桀骜,惹薛逊不快,可又担心薛逊此举另有深意,不敢逗留。
等到子时,一身鱼皮水靠紧身衣的线人终于来了,薛逊一看他的打扮知他是从水里游过来了,心中感叹瓜州一方防守之严密,更叹来人之忠勇能干。
“属下斐与见过主子。”不等斐与拜下去,薛逊赶紧上前紧紧扶住他,道:“辛苦了,拿毛巾来,先去泡个热水洗澡咱们再说话。”
斐与从水底游过了封锁线,才上岸狂奔而来,露在外面的耳朵冻得青紫,当下也不废话,赶紧去休整。
多亏船上人多,后勤准备充足,薛逊一声令下,等斐与走到舱房的时候,浴桶已经准备好了。大冬天一个热水澡,没有什么比这更舒服的了。时间紧急,再安逸斐与也不敢耽搁,让身体回暖过来,赶紧叫人。
斐与指这面前的保暖衣衫道:“我的鱼皮水靠呢?”
“斐先生,在这儿呢。”一个俏丽丫鬟拿了洗净烘干的衣裳过来,道:“您看可否贴身穿鱼皮水靠,外面穿保暖衣裳,等您要过河的时候再脱掉是。您放心,衣裳都是普通棉布所制,针脚普通,任谁也看不出出处的。”
斐与点头,只觉主家底蕴深厚,一个丫鬟考虑事情都如此周全,庆幸自己没有跟错人。
竹青说完把衣服放下,让他自行穿戴,斐与不知这是自己的同事呢。
斐与穿上了蓝黑色外袍前来拜见,时间紧迫,两人也没说什么客套话,斐与干脆的把瓜州近况介绍了一遍。
“而今城中慌乱,自从金陵城破之后,各地均有流民冲城的消息传来,加之南方还在打仗,北方听说也已陈兵边境,谁也不知乱世是否要来了。瓜州原本地少人薄,留在城中的都是消息灵通的商人,这些事情再瞒不住的。如今瓜州面上势力可分五份,一是同知府,王蕴大人手下有数百差役听用,又是瓜州父母官,名正言顺。二是工部分司署,而今分司署做主的乃是主事向鼎,分司署原本是造船而设的,可兵器、守城器械也是造得的,分司署亦有护卫把守,守着这些兵器,稳坐钓鱼台。三是管河通判司,通判司也是有船有人的,只是底层人手多是招募而来,这些人多是单打独斗的光棍儿,年轻气盛,从外乡到瓜州讨生活,很多都加入了漕帮,由冯瘦虎所辖。这是第四了,漕帮人员复杂,穿了官皮的管河通判司名下所属有后路,自然傲慢些,剩下的都是船上水手,码头苦力,博一个人多势众。最后是留在城中的商人了,他们如今虎落平阳,有些甚至身边只有三五随从,可名下产业颇多,能量巨大,一旦出了瓜州是天高任鸟飞,是同知王蕴也不敢过分为难。”
势力由强到若一一排序,商人是被排在最末尾,薛逊听明白了。
“听你说来,形势还在控制之中,城中还算安稳,那挂在码头上的人头是怎么回事儿?”薛逊最担心的是对方态度强硬,且铁板一块。
“那是扬州小盐商的船,原本与茜香国勾结贩卖私盐,现在一开战,顺藤摸瓜查到他家了,狗急跳墙连夜乘船逃走,到了瓜州同知府和通判司奉命拿人,最后孤注一掷去撞封锁线才是现在的模样。从那时起,瓜州的封锁线才拉起来,几位大人想必也是尝了甜头,以“岁末年终易生乱,交战之事多细作”为名,继续拦着商人不让动作。”
“你的意思是封锁江面的人,为的是银子?”薛逊问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下少有不财之人,瓜州虽是重镇,每年来往的银子,上交的赋税成千上万,可守着银子的人都是大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又有三方衙门相互监督平衡,谁都不敢伸手。往日还有通政司暗中查验,享受到的不多。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这些道貌岸然的大人可不会放过。”斐与笑了,薛家百年积累,本是赫赫有名的皇商,家资富饶,主子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比一般官宦人家更金贵,自然不会懂这些红眼病人的嫉妒。
“他们可一心一意想捞钱,往日摩擦都化解了?”
“主子目光如炬,自然不是。同知王蕴大人颇为仁善民,对瓜州事务十分上心,人人都说是个难得的好官,一心想着报效朝廷,对搂钱倒不热衷。”也是说王蕴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根本瞧不上这些小钱,若有比钱更动他的,比如说仕途升迁,那能谈判了。
“工部分司署的向鼎主事和管河通判司的肖欢大人志趣相投,此次封锁江面的主意是他们二人牵头的。”言下之意这两人十分在意钱财,千里当官是来搂银子的,这倒方便,薛家最不缺的是银子。
“冯瘦虎颇有江湖意气,主子身边有马大家相比清楚,江湖人豪爽粗狂,自有特征。被截留在城中的商人都是一般豪商,家资富饶,后台不硬,而今消息滞后,若有贵人书信,大人们应该会放人的。”斐与阴阳怪气得重读“大人们”三字,相比往日没少受这些官僚剥削,十分瞧不惯他们。
“还有……”斐与刚想说什么,外面便响起的清脆的梆子声,船上也安排了人巡逻打更,远远传来报时声,寅时已到。
“主子,时辰不早了,属下要赶在辰时之前回瓜州城,此时该出发了。”斐与听到时辰吓得跳起来,他都没听到刚刚报丑时的声音,想必是说的太入迷了。
“你还能耽搁多久?若是时间便宜,把城中商人的名号写给我,还有三方衙门主事人的姓名也给我一份才好。”薛逊问道。
“最多还能停四分之一个时辰,属下不善书写……”他要走水路,没在身上待纸张一类的东西,容易泡水。
“无妨,你口述,我叫人来写。”薛逊扬声叫了一直等着的大丫头蔚蓝进来,蔚蓝和他两个人听薛逊说,一人记一条,分工合作,运笔如飞,很快把薛逊想要的信息记录下来了。
“情势紧急,今日不留你用饭了,来日必补上庆功宴。”薛逊麻溜写完,顾不得手腕酸痛,赶紧和斐与告别。
斐与也着急,他潜伏于瓜州城废了很多心血,若是等天亮回去很容易被抓住的,一听薛逊有让他走的一声,麻溜到:“属下告退!”
斐与急冲冲往外走,船上防守严密,即便他是自己人也得经过几道手续查验,薛逊站在甲板上看着他远走,对着船舱阴影处点头,卷碧缓缓而出,微微福身大:“主子,竹青已经先出发了,必定能跟上斐与,不会被他发现。”
斐与十分着急,又是在薛家的船上,十分安全,心理上很放松,加之夜色掩映,根本没有发现竹青缀在他身后,一路跟着他奔行、入水、上岸、进城。
薛逊望着深沉的夜色点头道:“嗯,辛苦了,现在真可以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