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会被招揽,在镇北军麾下自然能实现他胸中报复。若说多年前他还意气风发想着科举入仕,顾忌大宋文官势力比武官强,可看看眼前的诸葛安人,他是正统的武将,可他比谁低一头了?任何职业只要做到了最顶级,都只有让人膜拜的份儿。
可是,顾惜朝已经答应了傅宗书,倒不是顾惜朝迂腐或者优柔寡断,而是为了傅晚晴。他若是在傅宗书麾下为他做事,他们两人的婚姻还有被承认的可能,若是背叛傅宗书……顾惜朝不忍,傅宗书不是什么好东西,从翰林院学士直升右丞相,怎么看都太奇怪了。若是傅宗书倒台,傅晚晴也跟着受连累。
“承蒙诸葛将军看重,我……”
“哎,若是推辞的话不必说了,我诸葛安人请人,可只接受同意的答复。我还要在此停留三日,若你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诸葛安人阻止顾惜朝想要说出的话,大笑道:“听高鸡血说,你在这儿畅饮大醉结果银子没带够,被扣在店里杀鱼端盘子了。”
“让将军看笑话了,的确囊中羞涩。”
“大丈夫何患无财,是你没找对路子。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瞧着顾先生自有青云志,我倒想做那阵清风,送你直入青云啊。”诸葛安人说完,又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似的,笑道:“说好的给你三日时间,瞧我这婆妈嘴,怎么又说起这事儿来了。炮打灯的确是好酒,这般好酒,顾先生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哦?不知是那位前辈。”顾惜朝配合问道。
“哈哈,前辈,追命倒也称的上一声前辈。你和他面容相似,同样嗜酒,都是洒脱人啊。”诸葛安人笑道。
“将军定是见我与追命神捕相似,才容我打搅的。”
“有点儿这方面的原因,你与追命面容相似,气质截然不同。我高坐小楼之上,远远见着一位青衣书生走来,一表人才器宇不凡,把这漫天黄沙都衬得好看了,自然想结识一番。结果……表里如一,当真是好人才。”
顾惜朝沉默,他和戚少商昨日的谈话,仿佛也是这几个词语,这一个句子,难道现在夸人都只用同样的词句了吗?
“诸葛将军谬赞了,您才是当今战神,英雄了得。”
诸葛安人微笑,起筷夹了几筷子鱼肉,果然十分有特色,他没有在早上饮酒、吃酒精度高食物的打算,夹了几筷子放下,从怀中掏出十几枚铜钱叮叮当当得丢在桌上。好奇问道:“顾先生是一个人来的吗?”
“正是。”顾惜朝打起精神,传言诸葛安人心细如发,见微知著,顾惜朝生怕自己身后等着接应的人暴露。
“怪不得被高鸡血扣下,在西北这小平钱可不容易流通,又重得很,你孤身一人带这么多铜钱上路,更不方便。”诸葛安人问策顾惜朝道:“铜钱流通不易,且价值忽高忽低,不为百信所信,丝绢布帛价值稳定,可不易携带;金银等物品价值太高,普通百姓终其一生都有可能见不到,不适合小额流通,依你看这钱该用什么做才好?”
顾惜朝曾想科举入仕,对大宋货币制度也有过深入研究,只是科举中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些,顾惜朝知道展示才学的机会来了,在心中组织好词句,道:“将军刚刚说漏了一种,交子。”
“你说的是钱引和盐钞吗?当年朝中可是开过‘空劵’的,这边军的军饷都是一纸白条,一边打仗还要一边筹钱,汴京的官老爷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诸葛安人的父亲不是边军大将,在朝中文臣不遗余力的拖后腿下战死沙场,吓得高龄有孕的妻子难产,生子即亡。
“将军之前也说,用什么做钱都有弊端,你能同时解决使用方便、易携带、流通快、价值适中稳定,只有交子能实现。”
“哦?那交子没有弊端了。”
“自然有。要实行交子,必须要有一家实力过硬的钱庄保证交子能兑换成现银,不然信用一旦破产,这些交子和废纸又有什么区别呢。其中还设计交子制造、保存、防伪,而今民间还有私铸小平钱的,若不能打击私造假冒交子的,定然会拖垮整个交子的体系。”顾惜朝叹息一声,“说来容易,做来难,全天下还没有哪家商人能开起这样一家钱庄,有朝廷做靠山也不行。朝廷这些年出的小平钱百姓都渐渐不用了,商人大宗买卖,更以物易物。朝廷的信用都快耗干净了,百姓更不敢信哪家私人钱庄。”
“听闻在镇北军麾下,燕云十六州中,流通的是‘平安交子’,价值稳定、有三种面额区分,百信商人都用,有您的做保证,交子兑换金银物品从未出错,而今您才是真正有信用的人。”
“最后一句说得多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你是在拍马屁吗?”诸葛安人笑道。
“再下浅见,若将军未有平安交子,自然只有前面的空谈设想,有了你做先驱榜样,在下心中更为清明,知道这钱长什么样儿。”顾惜朝不卑不亢,风度翩翩。
“你很好,便是三司使中,对货币体系理解这么深刻的都不多见。好!值得我请你喝顿酒。”诸葛安人大笑,招侍卫过来,让他把顾惜朝欠的酒钱结清了。
顾惜朝因身份之顾十分敏感,如今用才学思想换一顿酒,却没有丝毫被侮辱的感觉,反而觉得才学能换银子,总算走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道路。货币?顾惜朝咀嚼着这个新词,只觉得形容贴切恰当,诸葛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燕云十六州在他治理下恢复生机,连带整个西北都受惠。这样以为天才、英雄,难道不值得自己追随吗?只是他还有晚晴啊……
诸葛安人留下酒钱,带着护卫出了旗亭酒肆往连云寨而去。
中途太阳太大,一行人在路边草亭中休息,亲卫忍不住问道:“大帅这么看好那小白脸。”
“什么小白脸,人家只是看着文弱,我瞧他武功不错,若来我军中也算是能文能武的人才。怎么,你还瞧不上了?”诸葛安人笑道。
“属下一介粗人,哪儿敢瞧不上考上探花的进士老爷。是觉得八字不合,那些读书人说话弯弯绕绕的,一点儿都不痛快,亏大帅还请他喝酒呢。”
“大帅,属下也觉得这顾惜朝野心勃勃,不是易与之辈。”旁边护卫也跟着劝说,顾惜朝给他们到感觉是埋伏在草丛中的阴森毒蛇。
“我做事一向没瞒你们,顾惜朝是傅宗书的女婿,不过功名被革之后,傅宗书翻脸不认人,傅晚晴还跟着顾惜朝,不过这段婚姻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官府也不承认良贱之婚。顾惜朝为了妻子,更为了自己的野心,为傅宗书办事,李龄被陷害,估计是傅宗书一方搞得鬼。昨夜咱们在酒肆外听了一夜琴声,戚少商估计已经上当了。”
“那大帅还想招揽他?”亲卫委屈不解。
“想什么呢,本帅是惜人才,顾惜朝是人才,李龄不是了?顾惜朝为参与先前的阴谋,对戚少商有杀心也还为付诸行动,本帅出现给他一个苦海回头的机会。若是顾惜朝抓不住机会,日后手刃此人的,必定还是本帅。”诸葛安人笑道,他真的欣赏顾惜朝,而今他四面楚歌坐困愁城,很容易偏激走上歧途,可毕竟还没酿成大过,诸葛安人愿意给他另一种选择、另一条路。若是顾惜朝执迷不悟,又有什么可惜的,他的确有才华,又是美人,这这么多年来,他见过的美人少,还是结交的才子不够多。既然成了“反派”,没有洗白的必要。
如顾惜朝这样的人,若是踏上了杀人的道路很快会沦为魔头,那些无辜百姓、正义之士的性命不是给魔头做踏脚石的。当年他连大名鼎鼎的苏轼都未曾伸出援手,难道只为顾美人的美色,能放弃原则吗?
“还是大帅看得明白。”亲卫纷纷附和,他们知道诸葛安人不会让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将士寒心。
“咱们大帅自然目光如炬,戚少商是个瞎子了。”又有亲卫嘲笑道,“当初大帅请他在镇北军中任职,他说不愿受束缚,连云寨难道没有寨规吗?大帅,要不咱们等几天再去,让戚少商吃点儿苦头,他明白了。”
“戚少商义薄云天一派大侠气概,怎么在你们嘴里被调侃成这样?放心吧,这回我去连云寨,依旧是招揽他的,这回可不容他拒绝。当初留着连云寨,是因为防备大辽、西夏的战线过长,咱们力有不逮,而今燕云十六州已收复多年,也治理顺了,这些寨子都该收编拔除了。这天底下不该有寨匪横行,戚少商等人自然侠肝义胆,可有更多的寨子以抢夺商旅百姓为生,不能姑息。”如果顾惜朝执迷不悟,让这些寨子落入朝廷蛀虫之手,不如然给他收编,他能保证给这些人安稳的生活,平静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