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为了打拼事业,不回家过年是可以接受的。没想到在中都看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过年,白雪衬着红纸,热闹非凡。思乡之情就不断涌出,难以自持。
黄锦交待中都据点的人密切关注赵王府,一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终于赶在除夕夜到了桃花岛。
桃花岛即便在冬日也是绿树葱葱,繁花似锦,主院灯火辉煌,隐有丝竹之声,黄锦听这水平,可不像是一般伶人乐师所演奏。
果然,大厅已经被装饰一新,桃符、对联、窗花、摆件,样样喜气十足。黄药师高坐上首,两边按排行分列着兄弟姐妹们的席位。二师兄陈玄风正在演示掌法,三师姐梅超风夫唱妇随,为他吹箫伴奏。
因黄药师喜爱洞箫,桃花岛弟子人人都吹得一手好萧,不过……“这掌法气势浩荡,一往无前,有金乌一出,云霞避走的意思,配洞箫声可不好。”黄药师歪坐在位子上,笑着提点道。
陈玄风和梅超风笑了,正想说点儿什么,门外却传来一声朗笑,道:“父亲说的是,如此刚猛热烈的掌法,该配铁琵琶才是。”
“师弟……”“师兄……”“哥哥……”
屋里的人惊喜出声,纷纷站起来,伸头望着大门,是他们思念的人回来了吗?
黄锦在船上就换好了衣裳,如今锦衣貂裘的走进来,走到黄药师跟前,跪倒磕头:“不孝子回来晚了,请父亲恕罪。”
黄药师已经收了惊讶万分、恍若梦中的神情,云淡风轻道:“还知道回来,大节里不罚你,留待过年后一并算账,入席吧。”
黄锦回头,看到左边最接近黄药师的座位,上面如同其他师兄弟一样摆满了水果吃食、酒杯碗筷,眼泪突然就那么忍不住了……就算他不在桃花岛,父亲兄弟姐妹也没有忘了他。
黄锦借着转身的机会轻拭泪滴,大年节的,落泪不好。
“还在外面就听到梅师姐缠绵的萧声,还以为师兄在作画呢,没想到是在演练掌法。”黄锦笑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师弟一回来就打趣我,你且瞧瞧我这掌法如何?”陈玄风还在厅中站着,比划了几下掌法动作。
“高明!既切合师兄性格,又有咱们桃花岛武功的影子,招式新颖,意境天成。”黄锦惊喜道:“是师兄自创的吗?”
“是极,是极。而今玄风师弟倒走在为兄前面了。”曲临风接口道,师弟有成就,他也与有荣焉。
“玄风回去坐着吧。”黄药师开口了。
陈玄风回位置上坐着,却有无数话想和黄锦说。“这套掌法名为金乌掌法,我能悟出来还多亏师弟呢。师弟出岛之前与我畅谈武功心得,一解我心中困惑,当时便若有所悟,一直在海边打坐调息。后来听到弹指峰传来师父的萧声,苍茫缥缈,内力运转更快。等到日出之时,金乌破晓,万丈光芒穿透云层撒在海面上,心里那些片段就突然连了起来,才有这套金乌掌法。是师弟开导的功劳,是师父萧声的功劳。”
“对,还有师姐细心照顾的功劳,和玄风师兄这个创始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黄锦笑了,陈玄风看来是真看开了,如今胸宽似海,豪爽疏阔,终于走出魔障。
“师父您瞧,师弟不仅回来迟了,还处处取笑徒儿,这般可恶,不罚酒怎么行?”梅超风笑着撒娇,在黄蓉和程羽风出现之前,她可是桃花岛上最受宠的徒儿。
“罚,自然要罚。”黄药师也露出微笑,在大年节下,喜爱独处,十分不合群的黄药师也染上了人间烟火气。
黄锦认罚,干了三杯酒。幸而死桃花岛特有的桃花酒,是连黄蓉和程羽风都能干一壶的果酒,没什么度数。
听大家说的热闹,一直没插上嘴的黄蓉抓着空隙插话道:“哥,外面好玩儿吗?你到了哪儿?怎么现在才回来?”
“蓉儿问的是,且讲讲你游历见闻。”黄药师吩咐道。
“正要给父亲、兄弟姐妹们讲呢。外面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人多了,吃穿花样、玩儿的地方就跟着多了起来。还有东南西北各地风俗不同,衍生出更多的把式来。我从庆元府上岸,在哪里待了几个月,观察和我们桃花岛有何不同。然后游走南方各路,再北上游览,一路看下来,外面虽天地宽广,可不如桃花岛这个桃花源,兄弟姊妹相亲相爱如同一家,外面正是乱世啊!”
“走了一趟,也结识许多人,经历许多事。父亲,孩儿在庆元府还碰上了北丐洪七公。当时孩儿碰上一位武将,瞧他性子实诚,为人正直,又只会些粗浅武艺。就挑了一套自创的武功传给他,那套功夫更适合疆场驰骋的武将。教完之后儿子放话说‘可与五绝比肩’,本是私底下吹牛,没想让七公听个正着,便与七公比了一场。不过父亲放心,儿子也没输,和七公打了个平手,没丢咱们桃花岛的脸。”
“哼!七兄为人坦荡,岂会与你这小儿一般见识。”黄药师冷哼,不过以他对黄锦的了解,说平手自然就是平手,洪七公也奈何不得他的儿子,黄药师心中骄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才是他黄药师的儿子。
“是北丐洪七公吗?师弟的武功又精进了!”曲临风感叹,他作为大师兄,长处却在轻功,如今不仅留在岛上的陈玄风能自悟武功,出去一趟的黄锦也进步巨大,只有自己还在原地踏步,看来不能再懈怠了。
“哥哥好厉害,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本就是爹爹排在最前面,现在哥哥也和他们一样厉害了!”黄蓉拍手叫好。
“蓉儿别胡说,可不是这么排的。”黄药师笑斥一声,当年华山论剑是王重阳技高一筹,剩下的四位不分高低,黄老师自称黄老邪,可也没有如此目中无人。
“父亲不必谦虚,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就算父亲当年和其他人旗鼓相当,可看后继之人,也是咱们桃花岛占先。西毒欧阳锋远在塞外,膝下只有一个侄儿,并未收徒。南帝段智兴已经出家为僧,座下弟子裘千仞就是他出家的缘由。一灯大师一直未曾堪破,武功未有寸进不说,座下只有渔樵耕读四位属下家臣,未得其武功传承精妙。北丐洪七公自然是落拓汉子,孩儿也十分佩服,可他未曾有徒弟,丐帮备选帮主鲁有脚资质愚钝,难堪大任。最后就是中神通了,可惜英雄已死,全真派辈分最高的周伯通有老顽童之称,武功虽高,不通世事;剩下的全真七子守成尚可,开拓不足。其他人等,还不入孩儿的眼,这么看来,只有咱们桃花岛弟子众多,个个英才。”
“你这眼睛是长在头顶上吧。还不入你的眼,出去逛一圈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黄药师笑骂,虽然他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
“师兄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师父可别自谦。咱们以后也好好练功读书,给师父增光!”程化羽笑道,黄锦曾经和她说过这个世界的大致走向,若是陈、梅二位不叛出桃花岛,师父自然不会迁怒其他人,桃花岛最后定然昌盛,不会像既定那般,只有一个程英,众多精妙武学、奇门数术、医学经典不得传承。
“羽儿有心就好,你这大半年用功太过,师父还想你歇歇呢。”黄药师对女弟子尤为宽容,程羽风和黄蓉一个年纪,黄药师一颗慈心,都倾倒在她们身上了。
程羽风微笑不语,武功自然是越高越好,不然……
“师弟可还遇到旁人,看你对其他四绝评点如此周全,难不成都见过。”陆乘风笑问。
“自然未曾见完,只与七公和全真派王处一、丘处机交手,也去了大理天龙寺,和一灯大师畅谈佛法。剩下西毒欧阳锋未蒙面,这回时间太赶,下次一定去塞外见识见识。”
“师弟可真是坐不住,这才刚回家,又想着出门了。”武眠风也笑话他。
“不出门还不知世上有这等可笑的傻子,我给大家讲讲丘处机吧,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所以我才说咱们桃花岛必定凌驾天下门派之上,看丘处机这傻子就知道了。”黄锦笑着把他被山民打劫,丘处机不分是非的打抱不平说了,再说他不依不饶,伙同王处一纠缠不清。“父亲和中神通王重阳齐名,渊源颇深,我也不好一棒子打死人,让父亲不好交往。屡次手下留情,他们还以为我武功不足呢。”
“哼!”黄药师冷哼一声,“下次遇到这般不长眼的,直接打死!”黄药师最出名脾气不是他的邪,而是护短,这般脾气做他的亲人朋友可占便宜了。
这回轮到黄锦但笑不语了,忌惮全真派不在于他们的武功,而是道教在北方的影响。全真掌门丹阳子马钰与铁木真相交,蒙古人在信奉长生天之外,上层人士对道教也非常欣赏。如今金国的中都也崇尚佛道,南宋这边更是佛道盛行。黄锦既有青云之志,在这些事情上就更要注意了。
笑闹一轮酒过,黄锦道:“阿默怎么不说话?难道就不想我吗?”
“没,没,不是,想的,想的。”冯默风坐在末席,紧张得手不停搅动,脸胀得通红。
黄锦几步过去,搂了冯默风在怀里,逗他道:“那怎么不和师兄说话,师兄还给你带了好多礼物,你不理师兄,师兄好伤心啊。”
“理的,理的,最喜欢师兄了。”冯默风红着一张脸让黄锦抱到他的座位上,脸红得都要滴血了。
周围的师父师兄师姐们无良的看着黄锦逗弄他,武眠风还道:“最喜欢锦师弟啊,那我呢,昨天不是还说最喜欢我吗?”
冯默风急得手足无措,一会儿看黄锦,一会儿看武眠风,眼泪都要下来了。
“就你们调皮,阿默会当真的。”黄药师笑斥一声。
“是,都是我们的不是。阿默别哭,师兄们是在和你开玩笑呢,知道你最喜欢师父、师兄、师姐,都喜欢,都是最喜欢,对吧?”黄锦也反省自己的恶趣味,他们大人明白,小阿默货真价实的八岁,个性又内向软糯,很容易当真的。
“嗯,最喜欢!”
“那阿默怎么不和师兄说话呢?刚才在想什么?”黄锦笑着引导他说话。
“在想表演。”冯默风小声道。
黄锦疑惑的看着他,他又不说话了,曲临风解围道:“刚刚说好一人出一个节目彩衣娱亲呢。”过年了桃花岛上哑仆自己划一块儿地方过,主院只有他们师徒,自娱自乐的同时,也检验一年所学。
“那阿默想好表演什么了吗?”黄锦问道。
“舞剑。师兄教的。”冯默风声音更小了。
黄锦看着冯默风圆溜溜的眼睛,突然想到他不会是想着自己不回来了,然后表演自己教的剑舞,宽慰黄药师?真是个至真至诚的傻师弟啊!
黄锦拍拍他的脑袋道:“小笨蛋,想好了就说啊,刚好师兄回来了,咱们一起给父亲表演好不好?”
“好,我去拿剑。”冯默风从黄锦怀里梭下来,蹬蹬蹬跑到自己座位上,从桌子下面拿出系着彩色飘带的双剑。
黄锦起身作揖,对黄药师道:“这是孩儿看古书还原的剑舞,取自唐朝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剑舞。”还有陆小凤世界公孙大娘的武功,更结合了上辈子剑三游戏人物的舞姿。
“去吧。”黄药师点头。
黄锦正要回房取剑,黄蓉已经从桌子底下抽出和冯默风一模一样的双剑来递给黄锦,“我也预备着哥哥能回来呢。”
黄锦摸摸黄蓉的脑袋,总算知道什么是冰雪聪明了。“那哥哥用了,蓉儿表演什么?”
“吹笛子,蓉儿会《回春曲》。”黄蓉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碧玉短笛,《回春曲》也是他教的,这两个小东西真是让人暖心。
“那就谢谢蓉儿啦!”黄锦接过双剑,一个花哨的身法跳进正中空地。
冯默风学着他的模样,用另一种身法跃上,双剑齐出,向黄锦攻来。
黄锦和冯默风都是八岁,武功路数、身法心法想通,双剑时有银白剑光阵阵闪过,又有飘飞的彩带增色。冯默风略有境界不圆融的地方,黄锦也能及时配合遮掩过去。两人默契十足,一阵剑舞下来,只见温情脉脉,杀招引而不现,眼前犹如春花漫天,当真精妙。
“啪啪啪!”表演完后,黄药师抚掌大笑:“阿默长进真快,为师甚慰。”
黄药师一句话,冯默风就激动难言,抱拳道:“谢师父夸赞。”
黄锦笑着领他回席位,其他师兄师姐也纷纷赞扬。梅超风还说了:“武功精妙就不说了,关键是好看啊!”
“师姐一语中的,我还原它最重要就是好看啊!”黄锦哈哈大笑。
他们表演完了就按照原来的顺序,该陆乘风表演,他演练的是一套腿法。一晚上守岁,大家依次表演节目,又笑又闹,黄药师高坐上首观看,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
等到子时放过爆竹、烟花,众人才相携离开休息。黄药师可能是被这热闹的过年气氛所吸引,难得没到地下墓室中陪伴爱妻,等在弹指峰凉亭中,坐等日出。
等到此时,黄锦一身疲累才突然冒出来,刚才团圆的时候,好像被打了鸡血,兴奋得不行,难道自己的心态也返老还童了吗?黄锦笑着换洗,倒在床上,一夜好眠。在北方那种漂泊无依、四顾怆然的情绪终于消散,黄锦是把桃花岛当成家的。
第二天起床已临近中午,出去看了一圈,几个年纪小的还睡着,几位师兄师姐在自己下厨包汤圆。黄锦还想加入,却被黄药师叫到了书房。
“说说此次外出的事情吧。”黄药师点了点书桌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着说。
“昨晚不是都说了吗?”黄锦笑着打哈哈,他没准备这么早和黄药师摊牌。
“嗯?”黄药师一声冷哼,黄锦就知道自己瞒不住了,黄药师何等聪慧,可能早就看出来了。
“不敢瞒父亲,我昨晚的话无一句假话,外面虽然天高地阔,可比不上桃花岛这个世外桃源。临安虽富,后街陋巷仍然是乞丐遍地。中都巍峨,汉人却是下等人。在南北交接之处,百姓穷苦,朝不保夕,性命犹如危卵,贱如草屑。”
“乱世人命贱如草,腐政官商大于天,何时百姓不苦,你待如何?”黄药师冷漠道。
“是啊,儿又何尝不知,独自一人力量微薄,难以力挽狂澜,可我看见了。看见了,就不能当没看见,倾力而为,纵然失败,心中安稳。”黄锦起身行礼,他从第一世开始就野心勃勃,怪不得帝王总是不相信他,大约在不经意间漏了痕迹。他如今真的是认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还有查漏补缺重头再来的机会,可这些百姓也是活生生的人,在乱世中苟全性命何其艰难,他无法无动于衷。
“唉……”黄药师长叹一声,他蔑视礼法,不羁世俗,谁知道他的儿子却一心往官场红尘中奔呢!“你上辈子是什么人?”
“大宋信王诸葛安人,历经神宗、哲宗、徽宗三朝,累封枢密使、镇北军主帅,灭辽国、金国,与蒙古携手灭西夏。七十四死于黄河北岸,因蒙古绕到大理,攻破临安,君辱臣死。”
黄药师沉默,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有这样显赫的来历,只听信王这个封号,就知他功高如山。大宋从未有人活着封异姓王的先例,忠心功高如岳飞,也是死后才追封的鄂王。黄药师做不到以家国百姓为重,但他敬佩这样的人,“此乃大义!”
黄药师转身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雕花盒子,递给黄锦,“这是桃花岛所有商铺产业、暗线据点,你自取就是。桃花岛留给你师兄弟们做后路吧。”
黄锦接过,无言表达此时的感情,只能三拜道:“父亲,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我是黄锦,黄药师和冯蘅的儿子。”
“我知,起来吧。若有需要,传讯与我就是。我黄药师的儿子,当有此大志。”黄药师扶起黄锦,就算他有上辈子的记忆又如何,终究是自己的儿子。
有上辈子的丰富经验,黄药师不担心他失败或者处事不周,一切放手由他施为。黄药师再次感叹,他一生仇恨外族,可无力回天,也许他的儿子嫩帮他完成心愿。
父子俩谈完,梅超风叫他们吃午饭。今日的元宵花样特别多,出了芝麻、白糖、黄糖之外,还有其他水果馅儿的、肉馅儿的,几位师兄在各地吃到过的新鲜花样儿都做了些,十分热闹。
黄锦在岛上的日子十分清闲快活,除了和师兄们切磋武功,就是陪几个年纪相近的玩耍,讲讲外面的世界,等正月过完,黄锦又收拾包袱,离岛上岸。不同的是,此次程化羽也跟着出来了。
“我在中原的布局还未成型,需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
“我知道,我能帮忙,不会拖后腿。”程化羽倔强道,深怕黄锦又把她留下,或者让她当个摆设。
“我当然信你,你我三生三世的缘分,姻缘天定,诸神庇佑。我只是舍不得你吃苦,想把最好的奉给你。”黄锦感叹。
“君心同我心,我也打下一个帝国,把你奉上王座,让所有人都叩拜你,尊崇你。上辈子做到一半,这辈子再接再厉。”程化羽转嗔为喜。上辈子他在文坛地位是名副其实的“帝王”,有她为诸葛安人造势、洗白、宣传,才有他而立之年得封信王,在史书中名声清白,功绩昭昭。
黄锦、程羽风相视一笑,黄锦看着广阔无垠的大海,朗声笑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大宋,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