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蕴好似看出了薛逊的疑惑,笑道:“总不能让薛先生回想往事时,只觉朝中无人胸怀天下,只醉心权势苟且。”
一国太子这个德行,陛下还纵容,实在很难让人对这个国家生出信心。
薛逊摇头失笑,不把这个借口放在心上,不管是什么,素昧平生的两人,算这只是一句客套话,也足以安慰薛逊了。
“薛先生还未说如何提高瓜州赋税呢?”王蕴端起矮桌上的茶壶给薛逊续茶,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消散,两人如同旧友相聚一般坦然。
“这货物未出,王大人想着把银子揣回腰包啦,比薛某还会做生意。”
“不是还有定金一说吗?”王蕴调皮笑道,他若是一心“端方”,被排挤到瓜州来,早被扣罪名再次贬谪了。
“不是薛某不信大人,只是如今的瓜州城,您说了算吗?”
“往日韬光养晦倒让人都往了本官才是瓜州的父母官。”王蕴叹息一声,保证道:“薛先生放心,您守信用,王某也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以此玉佩为信,若是违约,您可随时来找我算账。”王蕴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上有云湖郡主印记,可代表王蕴身份。
“定金薛某收下了。”薛逊把玉佩接过来把玩摩挲,道:“其实说来也不难,不过落到‘商人’二字上。”
“无农不稳、无工不兴、无商不富,虽有士农工商的排名,不过朝廷引导的需要,若论繁华,天下何比江南,江南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人耕种?和湖广熟天下足的两湖两广比起来又如何,可最富有的还是江南。江南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优势吗?想来想去只有这里经商风气浓郁了,是街上平民,也想方设法把自家底楼打通成商铺,兜售特产。再看瓜州,不过一个小镇,如今能有这么多稅银,都是商人带来的,收的是来往的人员货物的运费税银,农民多少人一辈子连县城的没到过,商人却走南闯北,给瓜州这个小镇带来了无限生机财富。”
王蕴点头,他也是贵族出身,自然知道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的士农工商之说,看薛逊如此推崇商贾,以为他三句不离本行。王蕴认为治民最重要的还是“士”,当然这句话他不会说出来讨人嫌。王蕴做洗耳恭听状,问道:“那薛先生是想让我提高对商人的税收吗?”
当然不可能,没有这种明目张胆给自己使绊子的。
“王大人先告诉薛某是否承认商人是唯一能给瓜州带来财富税收的群体。”薛逊神神在在道。
“的确如此。”王蕴点头。
“那这是定金啦,都知道症结所在,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是迟早的,王大人志存高远,回去一想清楚啦。若是您这几天都没空思考,等薛某过了瓜州,自然把办法送过来,看王大人信不信得过我,愿不愿意做这笔生意了。”
王蕴哈哈大笑,没想到薛逊用他的话打他的嘴,新奇又无奈,道:“那本官等薛先生消息了。”
“自然,明日辰时,大人为我等开关,我静候大人的好消息。”
“薛先生身后的船队都要过吗?”
“自然,本是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走,一个都不能少。”
“辰时天光大亮,浩浩荡荡的船队越过封锁线,不知有多少眼睛看着,瓜州城中还滞留无数商贾,让薛先生一人过了,集怨恨与您一身,本官所不为也。”王蕴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副为薛逊着想的样子。
“那王大人的意思是?”
“不若改在卯时吧,每到准点都是防卫交接的时候,卯时换防的是我府中差役,可开方便之门。请薛先生先快船通过,剩下的人视情况而定,若是能一鼓作气自然再好不过。可薛家上商船动静太大,要是惊动了别人,也不必和守卫发生冲突,停下来自有本官调停,保证不伤薛先生下属。”王蕴道。
这话听起来可真危险,船在江上的优势是机动性和冲击力,若是停下来,岸上有远攻的□□,又掐着补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阴谋啊。
“若是薛先生信我的话。”王蕴补充道。
“大人君子之名传遍天下,我自然是信的。”滞留城中的商贾之所以还没闹起来,靠的是王蕴威望,他往年也和商贾打交道,的确不是仗着官位权利欺负人的。到时候冲阵与否可不是他能说了算的,自然也要“视情况而定”。
“此约定,信义不改。”王蕴严肃的伸出右手。
“此约定,信义不改。”薛逊伸出手,与王蕴三击掌,击掌声在夜里回响。
两只小船迅速分开,薛家的小船依旧没有掌灯,接着远处封锁线上的火把火盆,飞快遁走。操船的是老手,对这片水域十分熟悉,只见小船如有人引导,飞快在水中滑行,与黑暗融为一体,在最后的谢幕仪式上,薛逊仍然不忘装逼。
随从给站在船头的王蕴披上大氅,问道:“公子,薛逊可信吗?”
“一半一半吧。”王蕴想从薛逊这里得到的是提高瓜州赋税的办法,薛逊想要的是顺利通过关卡,如今是薛逊有求于他,他占主动。“薛逊不严不实,说的话有七分真不错了,可惜了好人才。回去之后严密盯着,城中恐还有他的暗探。”
王蕴不信薛逊,正好,薛逊也不信他。他们在船上说的那样冠冕堂皇,威严正直,充满仪式感,可薛逊一见银霜,第一件事是吩咐他看好王蕴谨防他捣鬼。又集合中层管事,商讨过瓜州一事。
把和王蕴的交易一说,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了王蕴不可信。
薛逊抬手微压,示意安静,道:“我自然知道王蕴不可信,所以这只是一次试探,成了好,不成也无妨,还有后手未露。明晚大家都打起精神来,随时准备启动底仓的火炮。”
薛家有两艘船装备了火炮,可弹药有限,瓜州只是第一关,接下来还有无数险滩要闯,薛逊不敢在此时浪费。
“不管结果如何,不妨碍我们过年的气氛,大家也不必过于紧张。”马上是过年了,还不能放假,人人心里都更猫抓似的,薛逊也明白。
商量好明日的行动方案,安抚好众人情绪,薛逊吩咐马上要退下的金兽道:“你去采买的时候多买些面粉啦,船上兄弟多是北方人,要吃饺子的。”
“主子放心,都买够了的。”
“嗯,再多买五百斤,又放不坏。”薛逊好像生怕亏待了自己人。
金兽应声退下。
白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薛家的船队潜伏在夜里,按照与王蕴的约定,卯时等在那里。前头的快船按照约定是薛逊和家人乘坐,第一个通关。等到了卯时,封锁线的中间果然开始移动。封锁线实在江面最窄的地方让船只横排挡住去路,又有铁锁木板相连,在船上搭建简易楼台瞭望塔,充作警戒之用。
薛家的船只保持着一如往常的风格,即便是这样的大行动,依然没有点灯火照明,站在亮出的封锁线塔楼上的人,只能影影绰绰看见有大船的影子。
“大人,不能再开了,再开头条快船要过了。”站在王蕴身边以为戎装青年道。
“后面的船没有跟上,现在动手,只会让他们发发觉。”王蕴道。
“不是说薛家家主在第一条船上吗?只要他死了……”
王蕴摆手笑道:“薛家不守信义,在城中暗买黑/火/药,囤积居奇,又怎会按照约定真登上那艘快船。”
原来王蕴这是设了一场阴谋等着薛逊啊!
王蕴摇头失笑,他原本对薛逊还有一丝知己之感,叹息他错入商贾行当,失了气节。可等到他回城,有分司署主事向鼎求见,说在工部管辖的衙门里发现了有人暗中购买黑/火/药。这些东西工部向来看得紧,城中又有商户聚居,不定谁见多识广的知道炸/药配方,所以工部分司署一直是外松内紧,戒备森严。没想到没抓住城里的老鼠,到抓到了薛家的把柄。
王蕴失望于薛逊不守诺言,当初的击掌声还在回想,而今却背信弃义。
薛逊不义,王蕴自然要不仁的,顺势设下了这个包围圈,争取一举拿下薛家。
“大人,动手吧。”戎装青年又在催促,薛家的第一艘快船已经过了封锁线了,若薛逊真在上面,可得不偿失了。
王蕴看着第二艘高大的主船出现在视线中,终于下定决心,挥手示意。
顿时封锁线戛然关闭,箭支密集得像雨一样降落在那艘刚过封锁线的小船上。弓□□支也如同张开的巨,弄罩住出现在视线中的薛家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