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吗？
我以诚心报答你，为何这苍天将我的东西尽数拱手送给他人？
无由得升起的一种同仇敌忾的心情，让他睁开了眼睛。
而就在下一瞬间，他看见了此处的光景。
这里是一片阴郁的黑灰色土地，楚生正站在一座祭坛上。
祭坛边上的土地萦绕着淡淡黑雾，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不禁心中胆寒。
若是触碰上去，定是十死无生。
楚生如此想着。
阴风厉啸，将黑雾卷起，时而化作巨大魔爪落在祭坛上方，却被一阵柔和的白色光晕抵挡。这座祭坛有些年岁，只是轻轻地踩在上面都会不经意间踩出一两道裂痕，或许过不多时它就会完全崩溃。
此处究竟是何地？
仙道传承又在哪里？
无数个念头在楚生心中回荡着，一直到祭坛正中央显现出半透明的身影。
“你……你是……”
“仙。”仅仅一字，便已经道出了他的身份。
这是一位仙，虽然只是虚幻的身影，但依旧能从他身上的气息中感觉到曾经的宏伟。
“这里又是何处？”楚生接着问道。
“葬道之地。”苍老的声音响起，虚幻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将楚生的疑虑说了个明白，“无名之仙，这仙域内何止千万，身死后葬道于此，便是这里……竖子，你可曾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
楚生心里正疑惑着，却听那苍老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以诚心报万灵，何以苍天不予我……本想苟活千万年，是老朽错了吗……”
“你……又是如何想法，若这悠悠苍天要你去死，你可愿就此了结性命？”
这道虚影在说话间渐渐地变得凝实，最终化作一个穿着奇异长袍的老人。
长袍上星辰闪烁，宛如黑夜中的天穹。
虽然老人的檐角没有看着自己，但楚生也心里明白，他正在与自己说话。
当即答道。
“天若要我死，虽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竖子所言……可是出自本心？”
那老人声音平淡，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就仿佛是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则在与他对话。
楚生当即点头，说道，“前辈，这是在下真心。”
他不知道仙人死前究竟经历了什么绝望，若是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不甘是肯定的，但对于一个修为力量堪堪达到筑基境界，修炼年岁也不过数十年的修士来说，除了接受这种命运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生灵个体比之天地来说，是真的太渺小了。
老人的声音从此止步，并没有继续说出一字。
这不禁让楚生有些失落。
看来是自己答错话，错过了这一次传承。
看老人的样子，应该是一位仙人，可惜……他的传承与自己无缘。
心里正如此想着，却是忽地听见老人的声音继续响起。
“天地已经改变，非仙人能够阻止。老朽成道不过百余年，天地便一朝崩解……实乃一大憾事……”
“竖子……既来此，便是老朽有缘人。虽不可得老朽传承，不可证老朽仙道，但可求得老朽长生之术，待寿与天齐之时，替老朽一窥——天地之外，究竟是何物？可曾真有那境界，天地朽而我不朽，天地灭而我不灭……”
这老人说了那么多，却是让楚生心里不由得开始激动起来。
就算得不到老人的传承和仙道又如何？
那可是长生法啊，只要修炼了那种东西，长生不死那还不是早晚的事情！
活得长久，其他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生总觉得这位老人在说出如此一番话的时候，语气发生了一些改变，不再是按照既定的某种规律那般，反倒是多了一些灵动。
眼前之人早已死去，现在所见到的不过是留下来的幻影。
他早就知晓此事。
但还是不禁觉得面前的老人还具有灵性。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在老人的面前摇晃一二。
但这位老人却只是呆滞地看着前方，并不为所动。
莫非是错觉？
楚生眉头微皱，随即问道，“上仙可知天地为何会死？”
“凡生灵……既存于世间，早晚都会死。”
老人淡淡地说道。
“传你一法，可证长生。若有缘……替老朽看上一眼那天外，究竟是何种风景。”
言罢，却是整个身影溃散，化作星点流光缠绕在楚生身周。
不过数息便尽数没入他体内。
楚生只觉浑身一阵冰凉，最后见到的却是一道蓝光将他身躯包裹住。
耳边，老人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
“老朽本无名，碌碌无为地成仙，又碌碌无为地死去，老朽本不是最强之仙，但老朽也不会再奢求其他，若是天地不曾陨落，老朽……”
……
待楚生的身形完全消失后不多久，又有一道白色身影在祭坛上显现。
是一个一袭宫装的年轻女子。
她看着前方张牙舞爪的黑雾，眉头微蹙。
“快要撑不住了……”
“灵妙谷……你们做得太过了啊。若是将封印解开，你们可曾知道后果……后天灵物终究还是及不上先天灵物的……”
“罢了，该来的浩劫，终究是躲不过去……”
一声哀叹，那年轻女子便随着一道蓝光消失。
只剩下越来越汹涌的黑雾肆虐。
护着祭坛的白色光幕，竟是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裂痕。
……
楚生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是一个普通的修士。
没有任何天赋，也没有波澜壮阔的经历，有的唯独一颗对求道向往的心。
他想要成仙，就算在这个强者林立的世界里，依旧不甘如蚍蜉一般短暂的生命。
千万年后……他成仙了。
就在封天殿前辈上苍赋予了仙人的力量和与天同寿的生命。
但也正是在那时候，上苍死了。
死得很快，连给他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顷刻间……无尽雷霆将他的身躯包裹。
“长生……长生……”
“红尘皆疾苦，独行仙灵道，助尔得长生……”
玄奥的经文，一点点在记忆里变得清晰起来，但意识却在变得模糊。
……
远远地似乎是听见了谁的呼唤声。
但不论那道声音如何呼唤，两眼都无法从蒙昧中睁开。
一直到某一刻，凌冽的剑芒席卷全身。
他才猛地睁眼。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他觉得自己灵魂快要离开身体，睁眼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却是畏畏缩缩地蹲在不远处的灵彩儿。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看样子还活着，你们不用担心。”
转头却见正将长剑收回后背剑鞘的月大哥，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灵彩儿怔怔地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
“我去修炼，若是没什么事情……别来叫我。”月大哥的声音传来，未等楚生反应过来已经转身就要离开。
楚生连忙将其叫住。
“大哥，等……”
话说到一半，便听一阵关门声，月大哥已经消失在门后。
四下打量，楚生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狭窄房间的床上，除了边上墙壁狭窄的窗户透出的天光之外，俨然一种密室的摆设。
“彩儿，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还有些迷糊，记忆依旧停留在那片枯槁大地上的祭坛，以及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仙人那里。
灵彩儿搬了张凳子坐在楚生身侧，却是徐徐将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如此情景已经好久都没有发生过了，这是只属于两人的时间。
而第一点让楚生感到诧异的是，他们已经不在仙墟。
这里是玄天宗灵舟之上，此时正要折返回宗。
凡是进入仙墟的生灵，最多只能在那里呆上六个月的光景。
六个月后，不管在那里发生了什么，获得了什么，会被主动送出仙墟。
除非是在那里身陨，要不然无一例外。
楚生是被月大哥发现的，据说那时候他还处于昏睡状态。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将他寻来，不过很快就被那位月大哥寻到并且带到了灵舟上，由于身份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只能暂时安排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安顿下来。
“不过楚生你是不知道，进入仙墟的弟子一共有三百人，活下来的居然只有一半！”
“有一个前辈筑基圆满，就因为不小心突破了金丹境界，结果直接被仙墟的力量抹杀！”
仙墟之内唯有筑基或者以下的修士才能进入，筑基以上修士一旦进入，便难逃一死。
这点楚生很清楚，所以在获得这个消息的时候，唯有唏嘘感叹。
闲聊了好一会儿，大致了解了此时自己的状况。
楚生忽然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不过彩儿，不知道你最后看获得了什么传承？以后变厉害了可要罩着我。”
这只是玩笑话。
起码他自认为是如此。
却忽地发现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压抑了许多。
回头却见灵彩儿神情有些不自然，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好半响，她才轻咳一声，似乎是恢复了神采。
“那是当然啦，楚生你可是本小姐的弟子，只要有本小姐一口饭吃，哪里还会少了你的一碗汤！听话啊，以后跟着本小姐混，有你的好日子过！”
说出来的这句话和以前并无两样。
方才那一阵的沉默就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楚生原本露出尴尬的表情，再次恢复成一张笑脸。
“话说楚生你获得了什么呀？”灵彩儿已经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楚生只是轻笑，不自觉地揉了揉鼻子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仙道传承，就是一种可以增加寿元的秘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灵彩儿便起身告辞。
楚生也没有多做挽留。
他也许要休息，在仙墟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也获得了太多东西，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随着门再次合上，这凡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人。
正要仔细参悟那位无名仙人留下的秘术，却是眼前突兀地涌现一股黑雾。
那道让人心生厌恶的声音再次落在他耳中。
“是不是觉得很开心？嘿嘿……你喜欢的人终于再次回到了你身边，是不是觉得……这就是你想要的？”
“不错，看来是你说错了呢。”楚生此时倒是迎着对方的话，与它针锋相对起来，“我的东西——终归还是属于我的！”
“那可不一定……出去看看吧，你会看到真相的，看到真相之后……我再等你的答复。”
那道声音说完，黑雾便重新回到了楚生体内。
外面会有什么？
虽然不觉得这黑雾会在这里坑害自己，但楚生对这扇门外的世界还是不自觉地生出一丝警戒。
他从床上起身，悄然打开木门。
入眼是一道宽广的回廊。
灵舟巨大，外面的区域自然小不到哪里去。
远处，正站着一个白裙少女。
少女背对着楚生，隐隐传来啜泣的声音。
而少女的面前，正站着一人。
是方萧……
方萧一把将少女揽在怀里。
轻声在她耳侧呢喃着，似乎是安慰。
少女的啜泣声渐渐地平息了。
而楚生……已然关上了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回到了过去的那段时日……回到了从前的关系……为什么？
“过去的东西……注定都只能存在于过去而已。”阴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永远也得不到她，甚至是一切！因为你没有力量……你只是想着能够活得长久，可你从未想过活得越久失去的就越多！”
“龟灵转念诀？嘿嘿……倒还真是配得上你，若是不愿寻求我的帮助，便永远做那只活得又久又衰的乌龟吧！”言罢，却是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龟灵转念诀，正是那位无名仙人给予他的秘术。
根据记载，只要修炼了秘术，虽然子啊一定程度上会使自己的五感变得迟钝，但却能大幅延长自己的寿命。
楚生颓然瘫坐在床上。
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窄小的窗户。
看着那里的天光不断经历黑白流转。
直到某一刻，尖锐的银铃声响将他缥缈的思绪拉回现实。
灵舟终归还是回到了玄天宗。
楚生夹杂在人群中，努力扮演好一个普通修士，随着人流离开灵舟。
只是不经意间，再次见到了灵彩儿，以及站在灵彩儿身侧的方萧。
方萧似乎也察觉到了楚生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将灵彩儿搂在怀里。
而楚生只能攥紧拳头，直到人群渐渐散去，独自一人走入树林之前，一道凌冽剑气直逼他的眉心。
下意识地唤出点星剑，便闻金铁交鸣的声音回荡。
在他的面前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人。
一袭青袍，正是月大哥。
“不错的反应。”沙哑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当初说过，我在筑基等你。”
“大哥……？”
“三日后，剑峰剑舞坪。”言罢，却也没有再管楚生反应，径自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