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鸣玉坊的宝巷胡同,一位梳着高髻,穿着一身浅紫色襦裙的雍容美丽的少妇在一名姿色殊丽的青衣少女的搀扶下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的住处就在这里面么?”少妇轻轻问了一句,璀璨的眸子上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青衣少女点了一下螓首,回道:“走到巷子的尽头,右首那一家就是老爷的住处了。”
“嗯,宁馨,你就在这里吧,不用跟着我。”少妇纤腰款摆,迈着轻盈婉约的步子向巷内走去。
......
黛羽正在庭院中修剪着花枝,她很喜欢侍弄花草,在以前家中也是,父亲也曾夸过她,以后嫁了人也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想到这里,她脸上感到一阵发烫,自己算是嫁了人么?可以算是,也可以算不是,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迷离,她本出身于宦官人家,由于一场变故,把她家里的一切都改变了,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差闯入了她的家,说父亲他贪污渎职,图谋不轨。父亲当即被剥夺了官身,发配辽东,哥哥逃了出去,不知所踪,她和母亲被押入教坊司,母亲去了浣衣局,而自己则入了凤鸣院,那时她连死的心都有,可为了母亲,她必须活下去。
黛羽抬起头,捋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上天对她还是不错的,她的第一个客人就碰见了杨牧云,然后她就被两名锦衣卫带到了这里......
“咚咚”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呀?”黛羽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少妇。
“你是......”黛羽的眸子霎了霎,问道。
“杨牧云住在这里么?”少妇问道。
“嗯,”黛羽听了不禁楞了一下,说道:“大人是住在这里,您是......”
“一名故人,”少妇笑了一下,“我能进去坐一下么?”
“哦,请进!”黛羽稍稍迟疑了一下,便让在了一边。
杨牧云回到了兵部衙门,匆匆到内堂去见邝,着人通报之后,杨牧云便快步走了进去。
兵部内堂主位上,坐着尚书邝,侯侍郎坐在他的侧首,正在向他禀告着什么事情,一见他走了进来,两人忙停止了谈话。
“我们兵部新晋的员外郎到了,”邝呵呵一笑,“杨员外郎请坐。”
“两位大人在此,下官还是站着说话好了。”杨牧云瞥了一眼侯说道。
“嗯,”邝听了微微颔首,也不再客气,说话直接切入话题,“杨员外郎此次王恭厂一行可有什么收获?”
杨牧云还未说话,侯在一旁轻笑了一声,“杨员外郎出身于锦衣卫,办这点儿小事还不手到擒来。”
“尚书大人,”杨牧云没有理会侯的冷嘲热讽,向着邝躬身一揖道:“下官到了王恭厂后,邓公公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哦?”邝看了侯一眼,拈须笑道:“此间有些变故,未能知会邓厂公,不过些许小事,想必邓厂公大人大量,应该不会太难为你。”
“尚书大人说的是,”杨牧云接着说道:“邓公公让他身边的褚厂贴陪同下官巡视王恭厂,褚厂贴在火药制造上有不少心得,因此给下官讲述了很多,令下官眼界大开。”
“就这些么?”侯插口说道,脸上带有一丝讥嘲之意。
“下官入兵部未久,很多事一窍不通,因此问的问题就多了些,”杨牧云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注视着邝,“下官在每一个作坊都仔细看过,匠人们在匠头的带领下工作热情都很高涨,每日都能超额完成上面所要求交付的火药量。”
“嗯,”邝目光一闪,问道:“那王恭厂一天能够完成多少斤火药?”
“褚厂贴说了,是两千斤。”杨牧云答道。
“两千斤,也不少了。”邝点点头。
“下官也
是这么想,”杨牧云从袖口中抽出一张折纸,上前恭恭敬敬呈上,“还请尚书大人过目。”
“这上面写的什么?”邝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这是每一个作坊里的匠头报给下官一日所能交付的火药数量。”杨牧云躬着身子说道。
邝这才伸手去过,展开一看,“天字一号坊,日产火药三百斤,地字一号房,日产火药二百八十斤,乾字一号坊,日产火药二百三十斤......”
邝念完后,抬起眼盯着杨牧云,“你写的这些是想告诉本官什么?”
“尚书大人,”杨牧云一脸正色的说道:“王恭厂上报并交付给朝廷的是每日火药两千斤,而每个作坊一日的产量大小不一,最多的是坎字一号坊,日产量三百二十斤,最少的艮字一号坊,也有二百一十斤......”加重语气,“下官私下里询问那些匠头并统计了一下,王恭厂十个作坊一日的产量大概有三千斤。”
“你的意思是说,王恭厂有瞒报产量的嫌疑。”邝的脸色凝重起来。
“王恭厂每日都有这么高的产量么?”侯在一旁问道。
“自皇上征讨麓川的旨意一下,王恭厂便得到了户部足额拨付的银子,作坊里的匠人分为两班,日夜赶工,三千斤的日产量只多不少。”
“那其余的一千斤在哪里?难道王恭厂私下里储存起来了么?”邝注视着杨牧云问道。
“据褚厂贴说,王恭厂每日所产火药已全部交付朝廷,并没有私下储存。”杨牧云脸色平静的说道。
“那就奇了,”侯揶揄的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一千斤的火药凭空消失了不成?”
“你莫非发现了什么?”邝不动声色的问道。
“褚厂贴只是带着下官粗略的看了一番,一些私密的禁地是不让下官靠近的。”杨牧云回道。
“那你有没有问过他这每日多出来的一千斤火药到了哪里?”侯又问道。
“下官未将此事向他直接说出,只是旁敲侧击了一番,”杨牧云说道:“那褚厂贴说,王恭厂的作坊里每日都会产出一些不合格的火药,而这些火药都扔掉了。”
邝和侯对视了一眼,明白了杨牧云话中的意思,这多出来的一千斤火药产量王恭厂完全可以说这是一些不合格的残次品并处理掉了,你就算查也查不出来。
“那你还有什么发现?”邝眼中微微有些失望的问道。
“下官在那些作坊里曾仔细观察过,”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制造火药需要加入酒水以提高火药的药性。”
“那又怎么样,难道酒水有问题么?”侯又发问道。
“酒水倒没有问题,不过装酒水的坛子有些蹊跷。”杨牧云脸色现出一丝神秘。
邝细细的听他述说,眼色变得复杂起来。
“下官仔细看过那些装酒的坛子,有一些上面居然有广聚轩的标记。”杨牧云说道。
“广聚轩?”邝目光一凝,“是昨日你跟蒙人使节团发生打斗的那个广聚轩酒楼么?”
“正是,”杨牧云说道:“有广聚轩标记的酒坛子被下官发现的就有几十个之多......”顿了一下,“为此下官又带人去了一趟广聚轩酒楼,查了一下那里的账簿......”
“可有什么发现?”邝问道。
“账簿上记录,广聚轩最近只有两次有人向他们大量收购酒水的记录,一次是九月初一成国公府为给成国公公子朱仪办喜事一次性购走七十七坛酒,还有就是昨日那些蒙人购走了上百坛酒......”杨牧云一五一十说道。
“那照你所说就是并未查到王恭厂大量购买广聚轩酒水的记录,而王恭厂却出现了大量来自广聚轩的酒水。”邝皱着眉头说道。
“那这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侯看着杨牧云问道。
“尚书大人,”杨牧云稍稍沉吟了一下说道:“成国
公府购买的酒是用来办喜事的,怎么会再出售给王恭厂呢?”话音一转,“而且蒙人使节团购买的酒是要带回塞北的,又如何跟王恭厂产生关联呢?”
邝眼中目光连闪,拈着胡须的指节有些发白,“你是说王恭厂用来制造火药的酒水不是来自成国公府就是来自蒙人使团?”
“尚书大人明鉴,”杨牧云说道:“据下官来看,只要将其中的关联破解,那么大明的军器火药如何流入塞外的蒙人之手,我们就能够查出来了。”
“嗯......”邝点点头,“此事事关重大,接下来所要做的事一定要慎重,成国公乃靖难功臣,我们不能因此疑点而大张旗鼓的去他府上查去......”目光转向侯,“至于蒙人那里,没有确凿的证据的话,我们也不能大动干戈,一个把握不好可能就能引起一场兵衅......”见杨牧云仍旧静静的站在那里,微微一笑说道:“杨员外郎辛苦了,你提供的消息非常重要,你现在可以先下去了,有事本官自会召你前来。”
“下官告退!”杨牧云向着邝和侯先后施了一礼,便转身下去了。
“你把他打发去了王恭厂,没想到真的让他发现了一些线索。”目送杨牧云出去后,邝转而对侯说道。
“这有什么?”侯不屑的说道:“侦缉拿办不正是锦衣卫的强项么?”
“你对他的成见倒是很深呐,”邝叹道:“别忘了他现在是我们兵部武库清吏司的员外郎,只要用好了这个人,你我都会轻松很多。”
一身浅紫色襦裙的雍容美丽的少妇缓步走进了院内,美丽的眸子在四下里扫了一下,庭院里打扫得很干净,墙边的花圃还有未修剪完的枝叶。
“你也很喜欢侍弄花草么?”少妇问道。
“谈不上喜欢,”黛羽来到她身侧,“只是我每天呆在这里无所事事,以此聊作消遣罢了。”
“嗯。”少妇点点头,纤腰一扭,迈着袅娜的步子向屋内走去。
黛羽忙上前替她掀开门帘。
......
少妇来到屋中坐定,黛羽为她沏上了一杯热茶。
房中几案上置着一盆兰花,墙上挂着几张字画,墙角放着一架书柜,让人感觉满室书香,淡雅不俗。
“看来黛羽姑娘也是一个读过书的人。”少妇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黛羽吃惊得瞪大了俏丽的双目。
少妇嫣然一笑,没有说话,端起茶杯放置唇边轻轻一抿,叹道:“好茶,甘绕齿间,香入肺腑,这江南宁国府出产的极品敬亭绿雪,品之让人如履云间。”
“夫人居然能品出这茶的由来,见识当真不凡,”黛羽眸光一闪,“您与我家大人是旧识么?可否告知小女子您的名讳。”
“我的名字不用我说,你回来自会知晓。”少妇淡然一笑,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已纳了你做妾么?”
黛羽娇躯微微一震,目光随即一黯,“黛羽出身微贱,能留在大人身边侍候,已是天大的福分,怎敢在奢求其他。”
“你妄自菲薄,而他却没有轻看于你,”少妇向榻上的双人枕被一扫,“实际上他已接受了你,不是么?”
黛羽如玉双颊微微一红,“黛羽苦命,无福让大人怜惜,”贝齿轻咬樱唇,“虽与大人同榻而眠,可大人从未施黛羽一指。”
“这个人......”少妇心中一阵暗笑,“心中一直坚持着那可笑的戒律,反而让人心生误解。”
见黛羽秀眉微蹙,便宽慰道:“你家大人志向远大,倒不是故意冷落了你,你若尽心服侍与他,他自会怜你惜你。”
“黛羽晓得了,”黛羽额头舒展,秀眸带着一丝感激,“夫人来这里找我家大人是有什么事么?他一般晚上才会回来,如您等不及他,可否告知我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