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杨牧云打了老大一声喷嚏,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下雪了......”
晶莹剔透的雪花在眼前萦绕,杨牧云缩了缩身子。他忽然发现少时憧憬的雪景不那么可爱了。
“呼——”肩头一沉,一件厚厚的大氅批在了身上。
杨牧云侧目看去,周梦楠正脸带笑容的凝视着他。
“这件大氅是用上好的羔羊皮做的呢!”周梦楠说道:“若是能从辽东淘到上好狐皮的话,妾身会让人再给相公做一件。”
“唔,多谢娘子,”杨牧云心中一暖,“没想到京师十月便下雪了,这天冷得有点儿早。”
“还好鞑子撤走了,”周梦楠道:“不然这仗再打下去人都要吃不消了。”
“这话还言之过早啊!”杨牧云缓缓摇了摇头,“鞑子的大军一日不出关,京师就一日不得安生。”
“老爷,小姐——”素月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饭菜都已准备好了。”
“那......相公,”周梦楠朝他眨眨眼,“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嗯......”杨牧云点点头。
屋里热气腾腾的支起了一个打边炉,一些菌类菜蔬和牛羊鱼肉的拼盘摆满了一圈。宁馨和黛羽侍立在一边,见杨牧云与周梦楠走了进来,欠身一礼。
“都坐下吧!”杨牧云对宁馨她们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素月等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喜滋滋的坐下了。
“娘子这里的好东西倒是不少,”杨牧云看着桌上丰富的菜品说道:“要知道这些鱼肉菜蔬京城里已经不准贩卖了。”
素月“噗嗤”一笑,“老爷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外面稀罕,府里可是储备了不少。够咱们吃整整一个冬天呢!”
“哦,”杨牧云点点头,瞥了周梦楠一眼,“我倒忘了娘子是很有办法的。”
黛羽过来欲帮杨牧云脱下身上的大氅,却见他摆摆手,反而紧了紧身子说道:“天冷,我还是穿着好了......”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大人是不舒服么?”黛羽关心地问道:“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不妨事,不妨事,”杨牧云大手一挥笑道:“只是在安南待得久了,不太习惯京师这里的气候了......你们不知道,安南那里没有冬天,也从未下过雪,一年四季都挺热的。那里的女人大冬天只穿一条短裙,赤着脚在外面走,当真罕见。”
“是么?”宁馨和黛羽闻听觉得很是稀奇,“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杨牧云笑笑,继续说道:“那边的冬天依然是一片鸟语花香,花儿照常开。跟这里的万物萧瑟大是不同。”
“听老爷这么说,我也想去那里看一看......”宁馨两眼放光。
“一定有机会的,”杨牧云说道:“等有空闲了我便带你们去看看。”
宁馨与黛羽兴奋得差点儿没拍起手。
与她们相比,周梦楠和素月倒镇静得多,并没有显露出太过惊讶的痕迹。
“怎么?娘子去过安南么?”杨牧云看了她一眼问道。
周梦楠微摇螓首,笑着没有说话。
“其实我跟小姐去过岭南的广州,最远还有海南的儋州......”素月开口说道:“那里也是四季常绿,人的穿着跟老爷说的安南人差不多。”
“难怪......”杨牧云笑笑,指着桌上的新鲜菜蔬说道:“这些时鲜菜品不会是娘子从岭南那边运过来的吧?”北方的冬天是没有新鲜蔬菜的,别说寻常百姓,就连大户人家也多是以腌渍的菜品下饭。
“相公说笑了,”周梦楠笑道:“岭南到这里有数千里之遥,纵有新鲜菜蔬,运到这里也都烂了。”
“老爷不知道,”宁馨在一旁说道:“为了能吃上
时鲜菜蔬,小姐特开了几间温房呢!在里面种一些菜收获还不错。”
“唔,还是娘子有办法......”杨牧云心中感叹,周梦楠这种别出心裁的种菜方式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都是一些微末小事,不过饱一时口腹之欲罢了,”周梦楠笑着转移开话题,“相公是做大事的,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说着亲自将一碟蒜蓉芝麻蘸料摆放在他面前,“好在鞑子撤了,相公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口气我现在还不敢松啊!”杨牧云道:“要知道鞑子还没有走远。”
“老爷多虑了,”宁馨将一片涮好的羊肉放在他的碟子里,“难不成鞑子还会回来么?”
“这可说不准,”杨牧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们可都骑着马,无论去那里都是很快!这一仗能胜,不过仰仗地利人和,若真是把我大明将士拉出去在一片旷野之地与鞑子野战,那败的就是我们了。”
“可婢子听说我大明将士也是在城外跟鞑子作战的。”素月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眸子。
“你说的不错,”杨牧云颔首道:“不过我军是背倚城墙,还可以得到城头上的炮火弓箭的支援,而且一方危急,各城门还可以调动兵马过来增援。非旷野之中无依无凭可比......”
杨牧云一番话让她们听得津津有味,黛羽也道:“听说大人可勇敢了,协助于大人连着打赢了几仗,用不了多长时间,皇上就该升大人官了吧?”
“我现在的官做得还不够大么?”杨牧云哈哈一笑,“堂堂兵部职方司郎中,有多少人穷其一生还熬不到呢!”
“可大人刚来京城时就已经官居五品了呀!”黛羽说道:“两年了,大人这兵部郎中还是五品。”
“那可不一样,”杨牧云笑笑说道:“锦衣卫的差事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哪儿有现在威风?”
“听说相公指挥着千军万马,”周梦楠眸光闪烁,“不少带兵的将领都要听命于你呢!”
“那不过是暂时的,”杨牧云感叹道:“等鞑子远遁,我还是要每日里去兵部衙门当值的。”
“其实这样也好,”素月说道:“老爷每日里就可以回来与小姐相聚了。”
杨牧云的兴致显得低落了些,跟她们又说了一些话,这才站起身,“娘子慢用,为夫要去衙门一趟。”
“这个时候天已经晚了,相公还要去衙门办公么?”周梦楠讶异的起身问道。
“于大人一直待在兵部衙门里,”杨牧云解释道:“我心里实在有些不放心,想过去看看。”
“那......妾身陪你过去。”
“不必,”杨牧云将她按回座位上,“娘子不用为我操心,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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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温暖的轩室里,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各色菜肴。
紫苏与宁祖儿坐在桌边说着话。
忽然,棉布帘一掀,杨牧云穿着羊皮大氅走了进来。
“杨兄,你来了,”宁祖儿笑着站起身朝他拱了拱手,“令夫人可等得有点儿急了。”说着瞥了紫苏一眼。
“我可没有,”紫苏那秋泓般的眼眸一翻,“我还以为他今晚不过来了呢!”
“贤伉俪许久未聚,我就不打扰了,”宁祖儿抬腿欲走,落下一句,“告辞!”
“宁公子不陪我喝一杯便想走么?”杨牧云连忙拉住了他,“快坐下,咱们好久没痛痛快快喝一场了。”
“杨兄如此盛情,我本不应该推却......”宁祖儿解释道:“可晚上还有差事,只得改日了......改日再和杨兄对饮!”
“择日不如撞日,你就是说破了天我也不会放你走的,”杨牧云把他按回椅子上,“如今鞑子都撤了,你们卢指挥使还会拘着你们,不要骗我。”
宁祖儿还想再说,就听紫苏没好气的说了句,“他留你就应着,如此急急
忙忙就走,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被她这话一堵,宁祖儿有些尴尬。
杨牧云目光一转,拈起酒壶倒了杯酒,递至他面前,“我夫人向来都爱说笑,宁公子不必介意......对了,有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下。”
“杨兄请说,”宁祖儿接过酒盅,“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论打探消息你们锦衣卫是最灵通的,”杨牧云说道:“鞑子大军撤离后,不知要移向哪里,你们可有消息?”
“这个嘛......”宁祖儿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听紫苏说道:“怎么,我不方便听么?”
“嫂夫人言重了,”宁祖儿笑笑,“鞑子撤离京师后兵分几路,其中一路听说已接近了居庸关......”
“看来他们还是想通过居庸关撤回草原,”杨牧云微微点头,“那脱脱不花呢?可有确切消息?”
“他们应该还在居庸关外,暂时没有移动的迹象。”
“哦?”杨牧云闻听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难道他真的想和也先内外夹击,一举拿下居庸关么?要真是这样,镇守居庸关的罗通恐怕凶多吉少了。”
“杨兄,你在想什么?”
“呃,没有,”杨牧云定了定神,“宁公子,咱们先干一杯。”
宁祖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与他对饮一杯酒后说道:“杨兄,鞑子士气已堕,这一撤,便不会再来威胁京师了。关内他们也不会久耽,下一步无论去哪里,总是要寻隙回草原的。总之走了就好,杨兄也不要太顾虑了。”
“宁公子说的是......”杨牧云想要再去拿酒壶时,紫苏已盈盈而起,纤手托住酒壶,为他们每人满了一杯。
“多谢夫人,”杨牧云与紫苏的目光略一对视,又转向宁祖儿,“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打听一下......”
“杨兄请讲!”
杨牧云踌躇了片刻,终于说了出来,“太上皇......他还好么?那晚我带人轰击鞑子军营,不知道有否伤到了太上皇?”
“这个......”宁公子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太上皇的消息我这里暂时还未打听到。不过......那晚西直门外有哨探说有人曾试图接近那里,对方还说什么皇上在此,要他们过去接驾,结果被哨探一通箭给射走了。”
杨牧云“啊”的一声忙问:“可伤到人没有?”
“这个就不知道了,”宁祖儿说道:“天亮后并未发现尸体,当是那晚人就走了。怎么,杨兄怀疑是太上皇么?”
“不好说,”杨牧云缓缓摇头,“只要太上皇安好,我也就心安了。”
“杨兄,”宁祖儿看着他道:“不是我这里刻意对你隐瞒,而是皇上并不想知道太上皇的消息......”压低了声音,“若太上皇果真死了,皇上只有心里更高兴,决不会追究杨兄的。”
杨牧云身子一震,想想宁祖儿说的也是实情,不由慨然一叹。自古皇家是不讲骨肉亲情的,一切都是皇帝手中捏着的棋子,说丢掉便丢掉。个中原委其实不难解释,朱祁钰既已登基为帝,那朱祁镇便没有活着的价值了。最好也先能给朱祁镇一刀,那么他这个皇帝便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下去。不然,朱祁镇一回来,难道要把皇位还给他么?
......
紫禁城里,面对也先率军撤离,朱祁钰的心情复杂之极,说不上是担心还是高兴。大明王朝成功的越过了这番劫难,应该举国欢庆。可作为皇帝的朱祁钰,反而心事重重。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兄长的下落,确切的说他究竟是生是死。
那晚准备炮轰斡剌特人军营,于谦和杨牧云是有顾虑的,担心炮火伤及朱祁镇。但这个计议朱祁钰却很赞成,他想也不想便下旨于谦和杨牧云立即着手此事。在他心里其实是希望朱祁镇最好死在斡剌特人的军营里,一死百了,不留后患,这便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皇位既然已是他的,就谁也别想再从他手里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