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九十七章
一间房, 常永逸站在那头,谢冬坐在这头, 中间隔着张桌子,上面摆着玉宇门的掌门令。一连许久, 没有人说话, 气氛无比尴尬。
半晌之后, 谢冬叹了一口气, 将掌门令又往那边推了推, “干嘛啊?拿着啊。”
“我不拿这玩意。”常永逸警惕地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想要我拿这玩意?”
“别这么紧张, 只是掌门令而已。”谢冬淡定道, “我虽然是掌门, 但总有在外面跑的时候, 不能叫掌门令总跟着我。所以在宗门里找个人保管着,免得遗失在外罢了。”
这话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
谢冬给他摆事实, “像前任掌门, 我们的师父, 他还在的时候,掌门令不就是一直放在宗门里吗?如果不是这样, 他陨落之后想要找人继任掌门之位, 可就要麻烦多了。”
不提前任掌门还好,一提前任掌门,常永逸就炸了,“什么意思?难道你怕自己也陨落在外吗?”
谢冬不说话了, 只是看着他。
“你……”
“常永逸,”谢冬连名带姓的喊了这三个字,显出一种认真的态度,“我们必须以防万一。”
“你究竟想做什么?”常永逸问他。
“我不想做什么。现在我最希望的就是能一直安安稳稳,什么也不要发生。”谢冬道,“然而所谓万一,就是哪怕一万个不愿意,也要防着或许会发生的事情。你把掌门令拿着吧,只是个保障而已。”
常永逸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以防万一?”
谢冬点头,“只是以防万一。”
常永逸虽然还觉得这事极不吉利,但话说到这里,他也不好再继续任性下来,只得好好将掌门令给握在了手心。
但刚一握住掌门令,常永逸又觉得不对了,“等等。就算要找个人保管掌门令,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最合适。”
“胡扯。”常永逸清楚得很,此时只要他拿了掌门令,不管谢冬嘴上如何一直说着只是以防万一,实际上都是个严肃的交托,表明着万一那个万一真的发生,他常永逸就是下任掌门了,“你为什么不给大师兄?无论看身份,看地位,还是看实力,他难道不都比我更合适吗?总不至于你就只知道心疼他吧?”
谢冬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他,“你能想象大师兄掌管这个宗门吗?”
常永逸想象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然后他退了一步,“就算不给大师兄,为什么不给杨万书?”
“杨长老年纪大了……”
常永逸打断他,“这不是理由。”
“对,这当然不是理由。”谢冬道,“实际上,如果你想要将掌门令转交给他,我也是不介意。”
常永逸一愣。
“只要你说服得了他。”谢冬最后这么说。
什么意思啊?常永逸有些懵,难道杨万书会比他还要排斥这个职责吗?分明这么多年来杨万书一直兢兢业业地搭理着宗门,面对这个职责理应也不会太过推脱才对。
既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常永逸在行动上自然也不会迟疑。
仅仅过了数日,在刚刚感到解药有效,体内毒性已经解除的时候,常永逸便找到杨万书,提了手中那掌门令的事情。
结果被杨万书一口拒绝。
究竟为什么会拒绝?常永逸还想继续游说,却被杨万书抱着儿子给堵了回去。
因为杨万书有道侣了,生了个大胖小子,之前还不幸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道。从此往后,已经没有什么比老婆孩子热炕头更重要了!别说不要掌门令了,杨万书甚至连门中长老的职务都想要辞掉。
单身人士常永逸感觉受到了强烈的暴击。
他无言以对,只好歹劝住杨万书留在了长老之位上,内心默默感慨着谢掌门的神机妙算。
那枚掌门令终究还是落到了他的手上。
常永逸握着这枚掌门令,那感觉就像是握了个烫手山芋,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生怕谢掌门下一刻就要闹出什么事来。
然后,什么事都没有。
谢掌门安分得很,几乎每一天都待在宗门里面,连正常出门的时候都少了,整日里低调得不得了,就蹲在书房里琢磨着那套从渡劫大能手中得到的功法。
在此期间,谢冬将这套功法给复制出来了很多份,分发到玉宇门的弟子们手中,人手一套。
这套功法的价值,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能制住掌控意识的快慢,还能调节体内力量的运转速度。其对实力的增强极大,更涉及许多深刻玄奥的道理,足矣让人在修道之路上走到很远。
宗门弟子们如获至宝,纷纷感慨跟着谢掌门混准没错,而后通通埋头进了对功法的专研之中。
谢冬始终是对这套功法研究得最深人的人。每隔断时间,他还会在讲学堂里分享自己的经验,也鼓励另有心得的弟子同样站出来分享。
如此一来,不过几个月,宗门所有弟子在功法的学习上都是突飞猛进。
当然……谢冬也曾经想过,难道那个渡劫大能就特别值得信任吗?
但他的敌人已经够多了,每日面对那些假想中的敌人都会心力交卒。这个渡劫大能当然也同样有可能心怀不轨,但假如真的连这渡劫大能都心怀不轨了,谢冬也就连最后的挣扎之力都没有了。所以无论是不是真的应该信任对方,他都只能选择信任。
幸运的是,这段时间逍遥派另有事情。这些大门派又聚在一起,搞什么比斗大会,让顾子旭没空来为谢冬布更多的局。
这给了谢冬很多余裕。数个月后,在确认宗门上下对那套功法的修习都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所有弟子都已经能够按照功法初步控制自身意识的快慢之后,谢冬召集了玉宇门所有人,公布了一个消息。
一个理应早就该告诉他们的好消息,“我找到了一条灵脉。”
众弟子先是震愣,而后忍不住大声喧哗起来,克制不住地狂喜乱舞,又感到难以置信,十分困惑谢冬为什么不早些公布。
谢冬给了他们片刻的时间来消化这条信息,然后才抬了抬手,叫他们安静下来,“这条灵脉,虽然我早已找到,却处在一个特殊的地方,想要入驻进去并不容易。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叫你们修习这套功法,一是因为功法确实宝贵,二却是因为这套功法能帮助我们居住在那个地方,更好地利用这条灵脉。”
在众弟子希冀的目光之下,谢冬微微一笑,“现在我们已经准备万全。玉宇门的各位弟子,搬迁吧。我们将搬迁至那条灵脉,开始新的修行之路。”
弟子们欢呼着,雀跃着,欣喜若狂。虽然也有弟子对脚下这片修行了许多年的土地满怀眷念,但搬迁意味着灵脉,意味着更好的资源,意味着更快的修行,没有人会看不清应该如何取舍。
在谢冬带有煽动性的讲话之下,没有人怀疑,玉宇门的搬迁仅仅是为了灵脉。
只有谢冬自己知道,搬迁的目的除了灵脉,还有避世。灵脉所处的位置是一个还未被世人知晓的秘境。那个秘境十分隐蔽,除了那渡劫大能之外应该不会再有人知晓应该如何进入。
玉宇门的所有人都为了搬迁而集结起来,收拾好所有需要携带的东西站在广场上。
谢冬赫然发现,这个数百人的队伍里,竟然有着好几个小孩儿。在谢冬离开的那十几年里,结婚生子的绝对不止杨万书一人。这些在玉宇门诞生的孩子们,大的已经有十几岁,小到只能被抱在怀里的也足足有好些个。
谢冬清点着这些孩子的人数,心情莫名就变好了许多。
看到这些孩子,就仿佛看到宗门的未来,充满希望。
大师兄的那件法宝飞船,也在这几月内被谢冬不惜花费大量灵石给修好了。玉宇门上下几百个人,全部装在这个飞船里,刚好装得下,仅仅是稍有些拥挤。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到了谢冬与何修远最终从秘境离开的那个出入口。
这个出入口的隐秘性自然不如海底深处的那个,但也绝对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这是在一个悬崖墙壁的半山腰,还被层层叠叠的藤蔓给覆盖住了。扯开藤蔓之后,还得砸开里面的一堵山壁,才能看到中间所空出来的一个山洞,就像是一个鼓在山体里面的气泡。他们所需要的出入口,正在这气泡里面。
法宝飞船停在山洞里面。飞船里的人陆续走下来,感受到洞内莫名充斥着的灵气,全都十分激动。只有其中对灵气最敏感的那部分玉宇门弟子,才能感知到这些灵气是从一个看不见的点喷发出来的。
等到所有人都出来之后,何修远收好飞船,谢冬则让山壁生长,堵住洞口,将这里再度掩饰得仿佛空无一物。
他们手拉着手,陆续从这个出入口踏入到秘境之内。
短短数日,原本一直蜗居在那个小山头的玉宇门,就这么在整片大陆上消失了。行动太过迅速,没人知道他们搬到了哪里。就算是之前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家伙,也仅仅在一个错眼间,便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而在玉宇门众人踏入了秘境之后,他们所有人都和当初谢冬与何修远第一次来这儿时一样,很快便感受到了这地方的异样,无法自由运转体内的灵气了。
谢冬对此早有准备,已经以前将所需要的法诀告诉了他们。
短暂的新奇之后,众弟子陆续进入状态,纷纷尝试着这段时间一直学习的功法,努力运转那到法诀。
速度有快有慢。
快的不过几个呼吸,便从这种异样的时间流逝中摆脱出来,看着周围依旧宛若静止的同门们啧啧称奇。
慢的则要花费大半日——在这种地方,就是一年多了。
无法自己运转功法的孩子们,便由他们的父母来引导到正确的时间中来。在他们的父母能够自由行动之前,则是谢冬亲自给这些还未辟谷的孩子们传递养分,省得一不小心把这些孩子给饿死了。
众人抬着头,看着眼前郁郁葱葱长满绿树的灵脉,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充沛灵气,都是感慨不已,赞叹不已,几乎难以相信自己此生竟然还能得到这种享受。
当最慢的那个家伙也终于从快速流逝的时间中摆脱出来时,众人已经围绕灵脉造起了一圈建筑。这些建筑都出奇简略,甚至连玉宇门以前的那间大殿都没有,只是一排就地取材的木屋。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极大的喜悦。
灵脉的好处显而易见。甚至有不少卡在瓶颈许久的弟子,都在踏入此地的那一刻,就地便直接突破了。
谢冬也早已顺利突破到了凝元后期,甚至隐隐有了要结金丹的意味。
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修行?完全没有的。都不需要谢冬再说些什么,弟子们已经纷纷闭关。
当然,谢冬早已下过命令,所有搬迁至此的弟子都不允许再轻易出去。理由是他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守住这个灵脉,只能避免一切有可能泄露灵脉所在位置的情况出现。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修真之人而言,没有什么比更好更快的修行更重要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弟子们一个接一个的突破。
整个玉宇门的实力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的往前迈进着。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没有比这更令人满意的情况了。谢冬躺在草地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微风,看着满眼的绿意,想着整个宗门欣欣向荣的现状,嘴角都忍不住擒起了微笑。
他突然听到了脚步声,转头一看,是常永逸。
常永逸把怀里的掌门令拿出来,摆在谢冬眼前晃了晃,长舒了一口气,“你突然把这玩意交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会发生些什么。”
“只是让你保管着罢了。”谢冬笑道,“能出什么事啊?”
“没事就好。”常永逸将掌门令递给他,“既然没事,这玩意你能不能自己收起来了?”
谢冬看了掌门令片刻,摇了摇头,“还是需要以防万一,你继续拿着吧。”
常永逸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倒也没有坚持,很快便皱着眉头转身离开了。
谢冬继续躺在那儿,看着蔚蓝的天空,嘴角依旧擒着微笑。但只要细看就能发现,他的笑容之下其实压着沉沉的忧虑。
又有脚步声响起来了。
谢冬再度转头过去一看,这次却是何修远。
何修远走到谢冬边上,坐下来,沉默地陪着他一起,吹了好一会儿风。
“掌门师弟,”好半晌后,何修远开了口,“一切都在变好。”
“是啊,”谢冬微笑,“一切都在变好。”
何修远低下头,看着他的双眼,“既然如此,掌门师弟,你又在忧虑些什么。”
谢冬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何修远将手伸出来,握住谢冬的发颤的手,“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一直以来,你究竟在恐惧些什么?”
谢冬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一笑,“害怕这条灵脉被别人发现,我们守不住。”
“不是。”何修远斩钉截铁,“不仅仅是这样。”
他看得出来,绝对不仅仅只是这样。但谢冬所真正害怕的究竟是什么,他却不得而知,只希望能从谢冬口中得到答案。
谢冬笑着摇头,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紧得很,十分干涩,几乎出不了声了。
他不想隐瞒大师兄,他希望能有一个人来与他共同分担这个压力。
但他又无法在这种时候,真正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对方。
谢冬盯着何修远看了许久,手上突然使了劲,一把将人给扯了过去。何修远倒在草地之上,正准备起身,谢冬却翻身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对着师兄那双微微湿润的唇,谢冬狠狠吻了上去。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发泄着什么。长久以来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