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诶, 师兄,”谢冬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何修远抬起头来,如水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能有何事?”
这又是一贯的冷静与淡漠了, 刚才那种莫名可怜的感觉已经无影无踪。谢冬轻啧着摇了摇头, 正准备自嘲是自己想得太多, 却又发现, 何修远的两只手还抓在膝盖上面。
谢冬不禁顿了片刻。
很显然, 何修远的内心并不像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其原因或许是刚才谢冬半开玩笑的指责, 也或许是那姑娘临走之前怨愤不已的话语。
再开口时, 谢冬的语气便不由自主轻缓了许多, “你八年前与师父争执的原因, 就是那位宋姑娘吗?”
何修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和她的关系并不大。”
“她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女人。”谢冬道, “你应该不会想要伤害她。”
何修远抿住了嘴唇。
“师兄, ”谢冬在桌边抽出板凳,挨在他的身边坐下, 将一只手按上了他的手背, “你不适合有太重的心事。和我谈谈,好吗?”
何修远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掌,看了半晌,终于渐渐松了口。
“如果我真的和她在一起, 我就只能伤害她。”他道,“除去我之前和她说的那些原因……就算她追求的只是一时欢愉,我也甚至不能像一个男人满足女人那样去满足她。”
这句话让谢冬十分意外,他没有想到何修远会将这种话说得这么清楚。他以前甚至怀疑过何修远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男女之欢,显然看来果然是他想茬了。大师兄毕竟也这么大了,这种事情不仅知道,而且还知道得非常明白。
“就算不为她考虑,这种婚约对我本身而言,也只可能是一个麻烦。我无法想象将来要如何和她一起生活。”何修远又道,“不管从哪个方面,我当年拒绝这个婚约,都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不可能答应她的。”
他难得有些啰嗦,把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讲。说这些话时他一直看着谢冬的双眼,像是在寻求某种认同。
谢冬叹了口气,看了看天,已然明白了什么,“但师父想要你娶她……对吗?”
这个判断显然是对的。何修远已经猛地再度安静了下来。
“他非常希望你能和那位宋姑娘结为双修道侣,在你选择拒绝之后勃然大怒,甚至不惜与你争吵也要让你改变主意。”谢冬回忆着自家师父的脾气,恍惚间这父子二人激烈争吵的画面几乎直接浮现在了眼前,“这是你不能理解的地方。”
何修远低下了头,双手紧了又紧。
谢冬将手掌抬上来,拍了拍大师兄的背。
前任掌门的之所以那么选择的理由,何修远虽然不明白,谢冬却十分清楚。都是当掌门的人,怎么会体会不到呢?理由不是别的,正是那宋姑娘蓬莱派弟子的身份。
迎娶一个蓬莱派的女弟子,毫不夸张地说,是一个一飞冲天、鲤鱼跃龙门的大好机会。何修远会从此走上飞黄腾达的道路,说不定还能带着玉宇门一起鸡犬升天。在这样强大的利益面前,这对男女之后的生活是否会幸福,反而被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仅此而已。
未必是不在乎这个儿子,未必是想不到将来的隐患,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机会砸晕了头脑。
再看何修远之后毅然与玉宇门脱离关系,整整八年都没有回头,前任掌门当初应当还在争执中说了一些十分伤人的话语。
“唉。”谢冬叹了口气。他想要问一问自家师父当年究竟说了一些什么,但他现在被何修远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又有些不忍心。
“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谢冬安慰道,“师父也知道错了,一直都很后悔。”
“或许吧。”何修远垂下了眼帘。
其实谁也不知道前任掌门究竟是不是后了悔,又是因为什么后悔,悔到了哪个程度。只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尸体也找回来埋了,再来纠结这些事情,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何修远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些本该早就被埋进土里的旧事,又因那位宋姑娘的到来而被挖了出来,带着一种别样的新鲜。但无论如何,是该放下了。
“可我还是伤了她。”然后何修远问,“我对她无情,真的就那么伤人吗?”
“当然了。”谢冬忍不住笑了,“无情本来就够伤人了,你还一个劲地否认她对你的情。”
“情为何物?”何修远又问,“如何知道是真有情,还是本无情?”
谢冬一下子被问住了,沉默了好半晌。实话实说,谢掌门虽然自认通晓人情世故,如今却也不到二十,情感什么的还没有到经历的时候。饶是说得出个一二三来,这一二三究竟对不对,他心里其实没谱。
“主要便是牵挂吧。”谢冬从所见所闻中分析道,“一个人的情如果牵在了谁的身上,便会每日里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人,一刻不见就会想念,被看一眼便会心花怒放。看见对方高兴,自己就高兴,看见对方难受,自己就难受,忍不得对方受一点委屈。”
何修远闻言有些怔愣。
“如何?”谢冬好奇地道,“你心里有这么个人吗?”
何修远撇开视线,“你刚才从蓬莱派宗主那儿回来,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哎哟,进步很大嘛,都学会转移话语了。
谢冬坏笑一声,倒也没有追问,很快便一五一十将灵泉眼一事说了一遍。
何修远的眼睛有点亮,满脸都是灵泉眼太好了,太好了灵泉眼。
“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不是没有风险的好事。”谢冬又说了蓬莱派的三十年之约,以及自己对二十年后灵泉眼枯竭时状况的担忧,“我明知风险极大,还是应了下来,是真的对了吗?”
“当然是对的。”何修远回答,“就算失效,也是二十余年充沛的灵气,也有那么多修炼起来的弟子。”
谢冬猛地被噎了一下。实话实说,谢冬也是这么想的,正是这样的判断支持他毅然选择了同意。就算玉宇门有可能因为灵泉眼而引来分崩离析的一天,这二十来间所带来的好处也都是被无法抹消的。
然而……虽然谢冬一贯觉得大师兄的思维方向耿直得有些可爱,此时自己竟然和大师兄想到了一处,还是叫他心情复杂,犹如五味杂陈。尤其看何修远的神情,他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得而复失的风险究竟在哪里。
随后两人又在蓬莱派里面做了大半天的客。
次日凌溪如约而至,领着他们在蓬莱派里面整个逛了一圈,大大开了眼界。
尤其是谢冬,对蓬莱派管理这么多弟子的方式很感兴趣,细细地向那些弟子们打听了许多信息。
到了下午,他们便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蓬莱派,准备回自己的玉宇门了。
“这么急着走吗?”凌溪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山门之外,“为什么不多留几天。”
“多谢凌道友的好意,”谢冬笑着道,“真的是不得不走了,玉宇门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们去处理呢。”
说着他还拍了拍何修远的肩,“比如我们庆贺大师兄结丹的大典。”
“是吗?”凌溪忙问,“什么时候?”
“回去就办。”谢冬答道。
“那我与你们一起回去,参加大典……”
“别了别了,我们回去还要做点准备。”谢冬摆了摆手,“更何况,你如果直接跟着我们一起回去了,我们还怎么在大典上欢迎你的到来呢?你要真想参加,就过一会儿和蓬莱派的人一起去吧。”
凌溪一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终于乐呵呵地与他们告了辞。
回程的路上,谢冬掏出两张符箓,递给何修远一张,“这是那老狐狸给我的东西。季罗一事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毕竟没有找找尸体,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突然跳出来找我的麻烦。如果真遇到他了,你就直接撕开这张符箓。那老狐狸说要亲自收拾他的。”
何修远将那符箓正反看了一遍,点了点头,放进储物袋里收好。
“结丹大典一事,”而后何修远道,“你没有和我说过。”
“你不想办吗?”谢冬问他。
何修远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不,这是绝对有必要的。”谢冬笑了笑,“我们玉宇门终于出了一个金丹,这可并不只是我们玉宇门一家的事情。”
何修远看着他,似乎若有所悟。
“杨万书昨日里来了信,说那些门派又过来催那些借来的法器的,他有些顶不住。”谢冬又伸手指了指前方,“正好,我干脆让他将那些道友留下来做客,又去信让其他门派的道友们也都过来,刚好参加你的结丹大典,岂不美哉?”
何修远诧异道,“你没有将那些法器归还回去?”
“之前一心躲着季罗,怎么可能去还?一直都叫杨万书拖延着在。”谢冬这席话说的是理直气壮,“后来又去蓬莱派做客了,更是用不着急着还了。”
何修远半晌没吭声,显然无言以对。
说话间,玉宇门的山门已经近在眼前。
他们还没有落下,就看到山门口有人在争执。
一边是杨万书,另一边也认识,是水月宗的赵长老。
就是之前那个过来催债,并声称前任掌门从他们那儿借的法器价值两百万灵石的,水月宗,赵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