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中。
柳母紧紧地抱着小女儿,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而她的对面,则站了三四十个债主。
自昨天开始,这些债主便上了门,如今更是吃住在柳府。眼看着时辰一点一滴过去,说什么话的都有,那赵宣派来的人,更斜眼看着她的小女儿,一副沽量着小女孩能值多少金的模样。
柳府如今破破烂烂,便是还有点能力的仆人,都被柳婧带走了,家里只有几个仆妇。如今柳府大门处,也没个门子守着,柳婧一行人到来时,那是通行无阻。
还没有进入堂房,柳婧便听到一个粗厉的声音叫道:“柳氏,你那儿子看来是不会回来了……奶奶的,我倒叫那小儿给唬住了,呸!区区一小儿,哪真有这个能耐在三个月赚到这许多金?”
那声音一落,另个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也传来,“柳氏,你大儿子说,要我们给你三个月,如今三个月也到了。当年老柳是个仁义人,不过再仁义,咱们这些做兄弟的也不能不吃饭,这样吧,老夫再给你半天时辰,今天晚上你儿子要是再不回来,你们就搬出去。这宅子可是当初抵押给了老夫的。”
“柳氏,想当初你初到阳河时,也是穿金戴银,风光无限。我还有一家子要养,你夫君欠下的债,你拿出点金银抵了吧。”
“柳氏,你二女儿去哪里了?”
“这个也不错,虽然小了点,养个几年也能卖出好价钱。”随着最后一句话落地,柳萱似乎被什么人拉扯起来。小女孩扯着嗓子大哭起来,“母亲,母亲……二姐,二姐姐,救我,救救萱儿!”伴随着柳萱的哭声的,还有柳母愤怒的尖叫声,“你们别太过份!萱儿……给我放开萱儿!”
就在这兵荒马乱中,陡然的,门口处传来一个斯文中夹着愤怒地冷笑声,“诸君真是好仁义啊……”
声音清脆至极,于这哄闹中显得十分响亮。正叫嚷拉扯着的众人不由自主的同时回过头去。-这一回头,他们便看到了一袭青袍,如玉树临风般站在台阶上,一脸怒色的俊俏青年,以及紧跟在这青年身后,正朝着自己怒目而视的几个柳府仆人。
不管是柳文景,还是这几个柳府仆人,都是风尘仆仆,一脸疲惫憔悴之色。
万万没有想到,柳文景会在这个时候赶回来,众债主齐刷刷一惊,那扯着柳萱的中年胖子,也不由自主松了手,任由小女孩哭泣着扑回了她母亲的怀抱。
在一片安静中,柳文景青着脸,他大步走入堂房,来到柳母面前,他把外袍一拂便跪倒在地,朝着她重重叩了一头后,柳文景颤声唤道:“母亲,孩儿回来晚了。”
柳母似是直到现在,才确定眼前跪着的,真是自己的孩子。她颤着双手抚上柳文景的脸,抚了一会后,她回过魂来,不由抱着柳文景的肩膀放声大哭……
看到柳母哭个不停,一侧的债主们都有点不耐烦。柳文景瞟了他们一眼后,掏出手帕轻轻地帮母亲拭去泪水,低声道:“母亲,你儿子赚了金回家了,你可以安心了。”说罢,她拉过一旁眼中还有泪水,乌黑的大眼睛却在骨碌碌看着她的三妹。把小女孩朝母亲怀里一送后,柳文景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朝着众债主团团一揖,沙哑着声音说道:“诸君,柳某幸不辱命。”
他这句话一出,众债主喜形于色。
在他们地欢呼声中,柳婧转向那赵宣的手下,慢条斯理地说道:“柳某晚回了一日,不知赵君可有不满?”
赵宣那手下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垂涎地看着柳文景脚下的那沉重的包袱,咽了一下口水,搓着手说道:“这个,说好是三个月的,你晚到一日,我家主君自然不满……”
不等他说完,柳婧便疲惫地闭上双眼,她冷冷地说道:“果然被吴公说中了……诸君,莫非你们以为柳某一个小子,真能在三个月内赚到这么多金不成?我这金啊,是我父亲的一位故交赠送的。如今那故交也算是一方豪强,他在赠金时说过,或许有人会贪得无厌。”说到这里,她猛然睁开大眼,目光冰寒地盯着那大汉,冷冷地说道:“还请转告赵宣,当初我父亲不过向他借了二百金,约定一年后归还,归时连本带利,需有二百五十金……从我父亲借金到此刻,不过区区八个月,赵君逼迫我们柳府还上一千金还不满意,竟为了这一日的拖延还想生事么?”
她冷笑道:“有俗语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看来赵君是不想与我柳府的人相见了!”
说到这里,柳婧也不再看向那大汉,只是闭着双眼,脸上一派冷漠。
那大汉的主子,本来也没有吩咐他多要,刚才那话,不过是他自作主张。此刻见柳婧态度强硬且恶劣,又想着按正常情况来说,这柳婧便是天纵之才,三个月内也是赚不了一千多金的,只怕这金,还真是她从那什么豪强故交那里拿来的……越是深思,他就越是心虚。
转过头,见到众债主都是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那大汉搓着手想道:老二总是说,这兔子不吃窝边草。罢了,我今日服一个软,免得这些人把今日之事四处乱传,坏了我主君的名声!
想到这里,他咧着黄牙笑道:“柳家大郎怎地这么大火气?刚才我可有说什么?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吧?好了好了,快拿出一千金还来,我还要赶回去吃晚餐呢!”
柳婧见他服软,当下点了点头,哑声道:“王叔,吴叔,你们把借条收上来,我一个个点清楚。”
“是。”应过之后,王叔拿着借条高唱起来:“淳于下村吴长,金十两,息一分——”听到王叔的唱声,柳婧从包袱里拿出十两金来和一些散碎的五铢钱放在几上。她先把那借条细细地看了一遍,对照无误后才把十两金推给欢天喜地的吴长,又与吴长核算了一遍利息,再把五铢钱数好推过去,等吴长确认无误后,她撕碎借条。
在王叔一次次的高唱声中,柳母坐在一旁,她睁着这阵子哭肿了的,晕花的眼看着女儿,看着她明显消瘦了变黑了的侧脸,看着她眉宇间露出的坚定,看着她算起利息时,那快速而一直不曾出现差错的样子,不由轻吁了一口气,绽开一朵笑容,高兴地想道:她小时候,我总是责怪她过于聪明……现在,我真庆幸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女儿可以依靠。
而在柳母的身边,柳萱也睁大乌黑的眼看着柳婧,过了一会,她小嘴凑近母亲,高兴地说道:“母亲,大兄最厉害了,我好喜欢他。”顿了顿,小女孩的声音压低了些,她委屈地低喃道:“可我还是觉得,大兄与二姐姐好像的。”
这一次,柳婧足用了近三个时辰,才把所有的债务,还本带利地还清。
随着最后一张借条被撕碎,最后一个债主告辞离去,柳府的仆人们同时发出一声欢呼,他们笑闹着围向柳婧。柳母也是喜笑颜开,她连连挥开众人,笑道:“你们有事明天再问。”转眼她又向柳婧命令道:“孩子,你随母亲进来。”
柳母带着女儿回到寝房坐下,抚着柳婧的头发,还没有询问她这一路的辛苦,柳母想到刚才便叹息起来,“孩子,你还真还了一千金给赵宣啊?你不是用话拿住了那人吗?就不能少给一点?”言下,隐有肉痛之意。
柳母也曾富贵过,更是一个有见识的,可这几年相对贫穷的生活,还是让她对那二百五十金变成一千两金,念念不忘起来。
柳婧温驯地跪在母亲膝前,感受着母亲温柔的抚摸。她低声道:“那赵宣找过父亲几次,女儿都侥幸见过。那人,眼呈三角,鼻头尖而无肉,是个狠毒奸诈之人。这种人,女儿担心如果不把事情做到让他无话可说,无理由可找,他会不停顿地为难我们。父亲如今在牢里,柳文景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小姑。母亲,我不敢与他周旋啊。”
柳母听到这里,也心痛起来。她搂紧柳婧,哽咽着说道:“是母亲无能,累了我的婧儿了。”
柳婧摇了摇头,调皮地笑道:“母亲你是不知道,孩儿这次出了门,才发现外面天地如此之广。而且,与那些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孩儿甚是欢喜。”
她说欢喜,柳母却是不信的。一个小姑子背负了家庭这么大的压力,她又不是神人,哪能若无其事地去欢喜。一切,不过是女儿在安慰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的柳母,也不想再自怨自艾,增加女儿负担了。她搂着柳婧,沙哑地说道:“孩子,说说你这一次的经历吧。”
“恩,我们这一次,是直接赶往历阳的。一到历阳……”从柳婧口中,她这一次的事,那自是顺利得不得了。在寥寥几句把事情交待清,于当中遇到的困难只字不提后,柳婧双眼有点昏沉。用脸摩挲着母亲的膝头,她迷糊地说道:“母亲,我好困……”话音一落,她打了一个哈欠,而当柳母想到她话中那些言辞含糊的地方,想要问清时,一低头看到女儿竟倚在自己膝头睡着了。
这一次,柳婧死里逃生,又成功地解去了家中的危机,整个人放松到了极点,因此连沐浴净身都不曾,便这般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她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当柳婧神清气爽的起了塌时,柳母也从吴叔那里知道了详情。几乎是她一醒,柳母便急急走了进来,朝着柳婧唤道:“婧儿,听说那些浪荡子打过你们的主意?你还得罪了一个杀人魔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