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五郎尚在做着美梦,门外便传来一阵匆忙的步履声。
长随槐书面带焦切地踏入小厨房,见自家五爷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大是震惊。
槐书以毒舌出名,因与五郎自小一处长大,说是主仆,情同兄弟,两人平时说话随便惯了,并不讲究尊卑。
若是在以往,见到此等景象,槐书定不会放过机会,必要好生嘲笑五郎一番。
但今日,他却只上前将五郎扶起,“五爷,柔然人不知从哪里得知石四爷要押送御寒衣物去前线,派了一股骑兵在城外八十里处设伏。”
袁五郎神色一凛,“战况如何?石小四可有受伤?”
槐书忙道,“幸亏咱们暗派了两队人马跟随,将柔然骑兵围剿歼灭,石四公子并未受伤,仍按照原计划往前线去了。”
他顿了顿,“我们的人活捉了两个柔然骑兵,现下正关押在戒堂。九王爷说,他不喜见血腥,叫五爷您过去审讯呢。”
镇国将军和两位小袁将军不在,沐州城原本该由五爷统兵。
但九王是王爷之尊,又是监军,五爷谨遵父兄的命令,不论何事,都以九王马首是瞻。
袁五郎为难地看了一眼炉灶里熊熊燃烧的烈火,想了想,将火钳子放到槐书手上,“那你来看火!”
槐书觉得莫名其妙,“看……看火?”
袁五郎一边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一边叮嘱道,“保持这个火势,不够添柴,切记莫让灶火灭了。”
他转头看了眼雅情小筑正屋的方向,“记得安排几个下人在屋子门口候着,若是五奶奶和瑀哥儿起了,也好有个伺候的 人。”
话音刚落,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雅情小筑。
槐书对着火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小声地嘀咕道,“叫我看火?五爷有没有搞错啊!我槐书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有许多事务缠身,这会子,哪里有这功夫来这看火?”
他深深地呼了口气,恰好看到门外有个年轻的女子路过,便忙叫道,“止步!”
那姑娘回过头来,“槐书大哥,有什么吩咐?”
槐书认出那是在医堂帮忙的见月姑娘。
他便忙向她招了招手,“不知道见月姑娘这会在忙什么?”
那叫见月的姑娘冲着他羞涩一笑,“白管事说,五将军的夫人和侄儿刚从盛京城过来,就住在雅情小筑休息,现下府里头暂时缺人手,白管事便叫我先过来帮个忙。”
她顿了顿,眼中带着几分忧思,“槐书大哥知道的,府里原本的下人都叫令尹大人遣散了大半,这几日医堂里又来了好些伤兵,剩下的仆役都叫过去帮忙了, 原本人手就紧……”
槐书张了张口,“那也不能叫你……”
见月姑娘不是府里的奴婢。
她在城外柳家庄庄主的女儿。
柔然犯境,曾一度将铁骑伸向沐州城外四五十里的地方,柳家庄便是其中一处。
三个月前,五爷接获密报,说柔然铁骑正在柳家庄屠庄。
等赶过去时,整个庄子二十来户人家上百口人都已经遇难。
后来,五爷在柳庄主家的地窖里发现了已经晕过去的见月姑娘,亲自抱了她回来。
见月姑娘甚是坚强,晓得自己全庄人被屠,只是哭了一阵,就强忍着眼泪要求五爷安排她到医堂帮忙。
她是这样说的,“柔然狗.贼杀害我父母和族人,此仇不共戴天,我一个弱质女流,虽不能上阵杀敌,但也不甘就这样受将军的恩惠,请将军让我去医堂帮忙,也算是为了袁家军尽一份绵力。”
槐书很敬佩见月姑娘的坚强和勇气。
这会儿听到白管事真的将人当成下人一样使唤,他不由有点生气,“来,跟我去找白管事说理去,你是这里的客人,也不是下人,怎么能叫你来伺候人?”
见月姑娘温柔地冲他笑笑,“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五将军救过我的命,我便是真的伺候他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叹了口气,“再说,府里缺少人手,槐书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槐书想了想,这倒也是。
原先和柔然的战况紧张,先后来了好几位将军都不敌柔然铁军。
令尹大人吓破了胆,便将内眷儿女都送出去投亲靠友,府里的下人们也遣散了大半。
后来袁家军来了之后,一路过关斩将,不只将丢失了的城池都收了回来,还将柔然人赶回了老家。
沐州城这才算是安稳了下来。
但令尹府那些遣散出去的仆役,却都走得远了,一时半会叫不回来。
说要再另外招些人手回来帮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好在,行军打仗的人都不怎么讲究,只要有人做饭,有人洗衣,留守令尹府的这些将士和护卫们倒也没有丝毫怨言。
包括五爷在内,除了做饭洗衣之外,所有人都是自己管理自己的,倒也不怎么需要仆役。
后来五爷便索性将大部分人手都调到了外院的医堂,帮着军医给那些前线受伤下来的将士治伤。
日常采买都是将士们亲力亲为,只在厨房留了几个煮饭的厨师,浣衣房多留了些洗衣的婆子,其余的都去了医堂。
众人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一时之间,还真的不容易抽出人手去照顾五奶奶和瑀哥儿。
槐书挠了挠头,“既然如此,就只好委屈见月姑娘几日了。”
他补充道,“你放心,我家五奶奶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对于五奶奶的性子,其实槐书有些不大确定。
他只在五爷出发前隐隐约约地见过五奶奶一面,是个天仙似的美人没有错。
可是看五爷一开始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模样,想来性子也不怎么顶好。
但,袁家的规矩,五爷只有在四十无子时才能纳妾,可见这辈子呀,不管五奶奶是好还是不好,这一对都要绑在一起了。
槐书又不傻,当然要给五奶奶多说几句好话。
见月见槐书手上还拿着火钳,便忙问道,“槐书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槐书不好意思地说道,“啊,五爷叫我看火呢。”
可是他外头还有好多活要忙呢,哪里有功夫将时间耗在这里?
原本是想叫别人替他代管的,可现在这个人是见月,他就觉得开不了口……
白管事叫见月姑娘来照顾五奶奶,已经够委屈人的了,他怎么还好意思将人当小丫头般使唤人家看火?
见月却笑着从槐书手上将火钳子拿过来,“我知道槐书大哥有事要忙,这里就交给我吧。”
她指了指正屋的方向,“我在这里一边看着火,一边注意着那边动静,若是五奶奶有吩咐,我再过去不迟。”
这姿态摆得极低,倒好似真的将自己看成了是个丫头。
槐书心里觉得一阵心疼。
但他是真的有事在身,便只好先由着见月,“见月姑娘,你真好!那这里就拜托你了!”
见月望着槐书离开的背影,目光里隐约闪现着锋芒。
她唇角露出嘲讽微笑,“我真好?呵呵……”
此时此刻,崔翎和瑀哥儿还在酣睡。
从盛京一路到沐州,他们两个都是在马车里歇息的。
因为要抄近路,走的不是宽阔的官道,所以马车的空间也并不很大。
若只是崔翎一个人还好,后来又多了瑀哥儿,白日行路尚可凑合,夜间两个人窝在一块就挤得很。
好不容易看到了高床暖枕,崔翎和瑀哥儿都双眼放光,谁还顾得上身上许久不曾好好洗过,衣襟袖口还沾染着地灰?
两个人直接甩了鞋子,连外衫都没有脱掉,就爬上去你占一头我占一头地挺尸了。
这一觉睡得酣沉,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经墨黑。
屋子里乌漆麻黑的,只借着天外隐约漏进来的一丝光线,影影绰绰地看见几个影子。
崔翎低声问,“瑀哥儿,你醒了吗?”
瑀哥儿在另一头摸摸索索地过来,“五婶婶,我在。”
小家伙顺着棉被爬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蹭到了崔翎的怀中,“我肚子饿了,也不知道咱们的牛肉怎么样了。”
崔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陆师傅知道详细的做法,他老人家很热心的,见咱们迟迟不去,定先做上了。”
她担心的可不是晚饭,而是这座寂静无声空空如也的院子。
雅情小筑里没有伺候的下人,这一点她刚过来时就发现了,她和瑀哥儿睡得那样死,都没个人来叫唤提醒一声,可见这里就真的只有她和瑀哥儿两个。
如今是战乱时刻,令尹官邸的仆妇都遣散出去避难了,这个可以理解。
可一个帮忙的下人都不给她留,袁五郎这是什么意思!
倒不是她现在身娇体贵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其实她平常虽然懒惰,那也只是能够偷懒而已,真的到了必要的时候,她的动手能力还是挺强的。
问题在于,她初来乍到,对这个地方根本就不熟悉好吗?
她现在连灯油在哪都找不到,倒是该如何下床摸到厨房。
崔翎叹了口气,语气里很是抱怨,“你五叔真是小气,连个使唤的人都不给咱们留。”
瑀哥儿心里深以为是,但他觉得好不容易五叔和五婶婶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绝不能败在这样的小事上。
他便急忙说道,“屋子里挺暖和的,似是烧了银霜炭,五叔若是真小气,怎还记得要为咱们暖屋?一定是事务繁忙,忙得忘记了。”
这句话说起来有些心虚。
因为瑀哥儿很清楚地知道,他的五叔刚才还趴在小厨房里替他五婶婶看灶火的火候呢。
但崔翎却勉强地信了。
好吧,这里是离战火最近的地方,事有权宜,本就不能和盛京城家里相比。
她无奈得耸了耸肩,摸索着在黑灯瞎火中下床。
好在虽是严寒的冬月,夜里却仍有星月。
崔翎打开屋门,借着夜色寻到了油灯和火折子,弯身将灯点上。
然后再重新回到床前,将肉丸子抱下来,给他着了厚毛绒的斗篷紧紧裹住,“咱们去厨房看看去。”
刚走到院中,忽听有女子声响传来,“是五奶奶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