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先将崔翎等人迎到了正堂,“请诸位稍等片刻,贫尼去请师太出来。”
没过多久,她便笑着进来,“师太到了。”
崔翎连忙抬起头来,去看传说中神秘的怡宁师太的真容,这一见之下,倒是惊了半晌。
怡宁师太按说和太后是同时入宫的,而太后娘娘和袁家老太君则是姐妹淘,那就是说,怡宁师太应该和老太君是差不多年纪的,到今年没有六十五,也有六十了。
可眼前这位素衣师太却保养得极好,看起来竟然像是四十出头,面容光洁,找不到一丝皱纹,还十分水嫩。
假若不是目光里透露出来的深沉,崔翎差一点还觉得这人是不是假冒伪劣的啊。
怡宁师太看起来略显高冷,尤其是面对五郎的时候,眼中还带了几分不屑和鄙夷。
五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向自谙乃是帅哥一枚,就不说大盛朝独一无二吧,至少也是盛京城中名列前茅的,怎么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呢?
他不自觉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里真是复杂。
不过,怡宁师太面对崔翎的时候却是春风满面的。
她慈宁地笑着问道,“你就是阿岚的孙女儿小九吧?我常听她提起你呢。”
崔翎面上带着笑容,“给师太问安,我在娘家确实排行第九,祖母也时常在家中提起您呢。”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她心里却对怡宁师太的看法更加深入了一点。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怡宁师太说道这番话,明显就是假的啊。
家中的这些孙女儿里,安宁伯夫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她了,平素在家中时就直接将她当空气一般忽略掉了,到了外头,怎么还会提起她?
就是有,多半也是说坏话吧。
可怡宁师太却是用那样欢快的口气说出来的,那种语气好像崔翎就是安宁伯夫人最疼爱的孙女一样,说得又快又自然。
崔翎当即就对怡宁师太这位传说中的“神尼”了然了。
再多往师太身上的衣衫看两眼,她猛然发现师太身上的素衣远看素净寡淡,可是仔细地去认,却还是能看出来是千金难得的白云锦。
连她脚下的尼靴都是用上等的锦缎做成,上头还绣了两颗珍珠。
崔翎微微垂下眼眸,心里暗自有些后悔她此番前来,是拿已经故去的罗氏当借口。像怡宁师太这样的“神尼”给罗氏持诵,真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前世倒不迷信,但自从经历过穿越这样的事情之后,还是对鬼神之说有几分相信了的。
所以,此刻,虽然顺利地进了清晨山,也见到了怡宁师太,但内心里却对死去的罗氏带了几分抱歉和愧疚。
她心里默默说道,“娘,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女儿一定请真正的得道高僧去为您念经祈福,这一回,您就当是权宜之计,眼睛闭住,耳朵塞住,就这样过去了吧。”
怡宁师太看起来虽然不像是个真尼姑,但好在做事还算爽利。
与崔翎面带笑容地寒暄了几句,就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听说你带了做素斋的厨子过来?我叫朱玉领着那些人去厨房吧。”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瞒你说,我这里的小沙弥尼们听说你要来,早就翘首以盼了呢。”
崔翎略感惊讶,“怎么会呢,师太过奖了吧?”
她会厨艺的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少,但也不会太多,毕竟她平时很少出门,来往的人也有限。
就算是她的娘家安宁伯府崔家,也只有少数的人知道她有这样的兴趣爱好。
但那些人应该还没有能耐嚷嚷地叫整个清晨山都知道吧?
怡宁师太笑着说,“我这里虽然远离尘世,可天下间的佛寺却是相通的,早先你给护国寺送了素斋的方子,这件事都传遍了。”
她连忙补充一句,“这是大好事,你不必拘谨。”
崔翎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今日必定要大展厨艺,好让山上的师太们都吃个尽兴了。”
她心下微微讶异,最近见到的佛门中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更不像是佛门中人似的。
先前的玄苦方丈那么多小心眼,还会生气,完全就不像是一个戒了嗔痴的得道高僧嘛。
现在的怡宁师太则更加诡异,住着这样豪奢的房子,穿着如此华贵的素衣,那样兴致勃勃地跟自己讨论着吃食,这简直……
崔翎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好在,怡宁师太听到那边厨房已经在准备后,神情就十分满足。
她略闲扯了两句,见时辰差不多了,比丘尼们也将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入座,木鱼声响,佛经诵念起来,倒是层次有序,声音洪亮而优美。
五郎轻轻扯了扯崔翎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经书倒是没有念错。”
崔翎虽然不懂佛经,可这时候再去看怡宁师太时,却猛然发现师太的脸上带着一种超凡脱俗的自信和满足,那种光芒很神圣,也很美好,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一定是圣洁。
她心下狐疑,难道师太是将自己内心的佛性隐藏在了外表的不羁中?
好吧,怡宁师太到底是不是个好尼姑,这件事不在她探讨的范围之内,此行的重点,其实是要说服师太站在恪王一边,帮助他们,将深宫之中处于危险境地的太后娘娘接出来。
其他的都不重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怡宁师太终于睁开双目。
她惊讶地发现,诺大的殿堂内一下子空落落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只她的贴身弟子朱玉和玄玉都不见了,就连理应在这里跟着一道祈福的崔翎和五郎也消失无踪。
她心下顿时有些慌乱,立刻失声叫道,“朱玉?玄玉?”
大殿的门一下子开了,进来一抹宝蓝色的身影,那人面如冠玉,生得好看极了,目光里却带着深邃,“师太,别来无恙。”
廊下,崔翎有些紧张地问五郎,“恪王亲自来,就能说服怡宁师太?”
五郎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王爷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也从来不会说没有影子的话。他既然说可行,那想来一定是可行的。”
他顿了顿,瞅了眼紧闭的屋门,“再说,到底能不能,再过会儿不就知道了?”
恪王冒充袁家五房的厨师混进了清晨山,这件事不可谓不冒险。
假若在外头检查的时候被官兵发现,那一定会引起姜皇后和太子的警觉,甚至,狡猾如姜皇后,极有可能拿这个来作文章,好再狠狠打击一把恪王。
第二道关卡,就是能不能进庵堂。
假若朱玉没有允许厨师入内,那恪王是绝计不能硬闯的,否则惊动了外头的守卫,事儿便就要闹大了。
所幸的是,那些守护清晨山的官兵长年累月地习惯了寂寞,懈怠惯了,又看到有正经的邀请函,所以竟然一点都没有异议,就直接放行了。
而对于好吃的斋菜的向往令朱玉降低的戒备心,这才能让恪王可以顺利地入内。
崔翎又等了许久,那紧闭的门扉就是不松动。
她有些乏了,但又不能走开,万一有不懂事的小沙弥尼闯进去了呢?这件事不管成不成,都必须要做得机密,绝对不能叫人找到把柄。
尤其是不能让姜皇后发现端倪。
五郎倒是贴心,发现崔翎开始无聊之后,就指着门外的一个大柱子说道,“你看,那柱子是用上等的汉白玉所铸,恐怕不下千金呢。”
又指了指花园里的假山,“喏,那是江南的临湖水底拖上来的石头,能有这样品相的,也得值不少钱。”
怡宁师太的日子过得真是奢侈,不只住的穿的,连花园里随处可见的一盆花,都要用名贵的花盆装着,这座庵堂可当真算是拿金子堆砌起来的。
崔翎不由好奇问道,“你说,怡宁师太本身没有钱,这些银子肯定都是皇上赐下来的,皇上到底是为什么要对怡宁师太另眼相看呢?”
她摸了摸鼻尖,“还有姜皇后,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地……那样厉害又小气的人,怎么能忍受怡宁师太过这样豪奢的生活?”
若是自个儿的婆母也就算了,或者像太后娘娘那样被皇上在众人面前尊为母后的,可怡宁师太虽然也承过先帝几天恩宠,但既没有留下子嗣,也早就已经脱籍入佛。
就算是为了弘扬皇室对成员的爱护与维护,那也有些太过了。
五郎目光微微一凛,沉声说道,“这里头的事,等回去再跟你细说。”
崔翎心下痒痒的,她好奇心很强,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了。
可是也没有在人家的地盘大言不惭地说着人家的八卦的,况且里头恪王还在为了社稷江山举事大业在说服着怡宁师太,一门之隔,她和五郎却在说着怡宁师太的闲话。
这样也的确很不好。
她便只好强忍住好奇心,数着地上的蚂蚁,艰难地等着里头的人出来。
终于,又过了许久,久到崔翎肚子都饿了,那扇门终于开了。
恪王收敛起了浑身上下的王者尊贵气息,又化身成一名籍籍无名的小厨师,还特别谦恭地冲着崔翎和五郎点了点头,这才又顺着小路回去了厨房。
崔翎从门里看着怡宁师太的身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这时,怡宁师太蓦然转头,冲着她说道,“崔九,你进来。”(未完待续)